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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陆应钦没有给程端五任何答案。当然,程端五也没有追问。
诚然,如今在他们之间,不论是爱情还是仇恨,都成为了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程端五不再是从前的程端五,而陆应钦也不再是从前的陆应钦。时光的零碎片段里,他们各自驻足了一个交叉口,临近,却不靠近。程端五不再渴求他的爱情,而他,也从来不是一个会让感情显山露水的人。
凉风习习,程端五敛了敛身上的扎染披肩,灵眸轻轻颤动,视线也不知是落在何处。植物的馨香阵阵袭来,像神奇的安眠剂,让程端五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陆应钦没有离开,他没有解释,她也不问,仿佛真的是相处多年的夫妻,仅凭对彼此的了解和默契来解释发生的每一件事。浴室里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时隔两年,不论是程端五还是陆应钦都有些陌生。只是,也只是陌生而已。
静谧的夜里,万籁俱寂,衬得哗哗的水声格外清晰。银月当空,月光洋洋洒洒的倾泻下来,像一层轻薄的纱衣笼罩,程端五靠在阳台的围栏上,胸口满满泛起一种复杂的滋味:有涅重生的喜悦,有回到原点的无奈,已经沧海桑田的苦涩……
夜,没有给她最好的救赎,反而给了她无尽的忧思。
这两年里,她从来没有想过兜兜转转还会回到这个男人身边。事实上她已经学会了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安身立命。甚至,如果这次她成功怀孕,她也希望自己能毫无痕迹地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正当她思考出神之际,陆应钦已经从浴室出来,简单地围着浴巾,精壮而成熟的身体,他发梢还滴着水珠,吧嗒落在地板上,诡异又暧昧的声音。他拿着毛巾擦着头发,懒懒地抬头看她一眼:“不睡?”
程端五的眼睛在卧室里那张大床上转了一圈,这一刻不就是她等的吗?她回来不就是为了如此吗?为什么到了当口却逡巡不前了呢?
她指了指床:“一起?”
陆应钦轻轻一笑:“也可以我睡床你睡地上。”
关了灯。房间里漆黑一片,窗纱轻撩,偶尔给予房间一丝微弱的光。陆应钦上了床显得异常规矩,而程端五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也一动不动。她背对着他侧卧,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指尖。良久他都没有声音,而她听着落马座钟规律的滴答声,困倦如潮般袭来,不知不觉眼皮变得沉重。
半清醒半困倦的程端五感觉有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捉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拥入温暖的怀抱,陆应钦身上好闻的沐浴味让她觉得似乎喝了朗姆酒,整个人微醺着不清醒。
“做么?”程端五的声音有些慵懒无力,也不知是困了还是怎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妩媚,如同诱惑,也如邀请。
陆应钦没有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重了一些。她穿着真丝睡衣,若隐若现地勾勒着她身体的轮廓,饶是曲线玲珑。她没有穿胸衣,倒不是为了勾引,不过是近两年养成的新习惯一时难改。
陆应钦抱着他,手覆在她腰间,再向上移一些就能感受到一片柔软。但他没有上移,只是轻轻领着她转了个身,与他正对。她的头自然地埋入他的颈中,感受着他平缓的脉动。他顺着她的手臂摸索到她如柔胰的手,伸手触上,他的掌心能将她整个包裹住。他一时贪玩地握了握,最后又放开。
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小心翼翼地探上去,开始在她掌心写字,撇横竖撇点,竖横折横横横竖横……
他一笔一划地写着,程端五屏住呼吸,仔细地去感受他写的字,“程”“端”“五”。
他写完她的名字,手上动作却停了,程端五没有说话,只是等着他继续写。不想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是把“程端五”三个字重写了一遍。
程端五隐隐有些失望,可是蓦然回想,她竟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他到底是想写什么呢?
她没有问。
“端五。”陆应钦的声音就在她头顶,醇厚低沉,仿佛久经保存的美酒,回味无穷。程端五甚至能感觉到他喉结上下滑动的触觉。
“在。”
陆应钦平稳的呼吸,良久,他才慢慢地说:“两年前,我以为,你死了。”
“嗯。”
“我告诉自己。你死了,以前的什么都死了。”他抿了抿唇:“可是你又回来了。像梦,却又不像。我也看不清自己,但是有一点,我异常的清楚。”
“嗯?”
“既然你选择了回来,就别再想要离开。”
程端五苦笑,平静的说:“你留不住我,两年前留不住,两年后也一样。”
陆应钦没有辩驳,他笑着,却笑得有些言不由衷,他顿了顿,突然轻轻推了推她的肩,她诧异地抬头,正对上他如星的眼眸,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程端五,过去的感情,你对我的感情,还有剩么?”
程端五没想到他竟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怔然,片刻后她苦笑,摇头:“一点都不剩。”
程端五看着陆应钦眼中的火焰一点一点浇熄,他有些尴尬地撇了撇视线,像是认命一般:“上次你和我说的报复,程端五,没有必要了,你已经成功了。”
程端五有些茫然。
成功了?什么意思?
她报复成功了?他爱上了她?
九年,她爱他七年,为他生养了一个八岁的孩子,却是终于在已经不爱他的这一刻才听见他说了一句回应的话。
心底唏嘘,难过,感慨多于解恨。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窒息的感觉越来越蔓延,她嘴角微微颤抖,一时竟连话都不会说,仿佛打翻了五味杂瓶,良久才怅然地说:“陆应钦,我们之间一定有时差。如果九年前你这么对我说,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为你闯,可是现在,我们两个就好比隔着七大洲五大洋,这样的距离,叫我怎么逾越?”
“我知道。”陆应钦的回应,飘渺虚无,程端五甚至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关了灯的房间像一间没有出口的黑房子,两个人各自为牢,关住了自己,也拒绝了对方。
“睡吧。”陆应钦收了收手上的力度,他没有放开她,却也没有再逾越的举动。两个人在床上各占一席,在博大精深的中国话里找个词形容,那就是――“同床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