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睿宗李旦复辟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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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登场】
中宗李显死后的那些日子,假如那个曾望见“帝王气”的风水师再度驻足隆庆池,肯定会惊讶地发现,相王五子宅第上空的帝王气正愈积愈浓。莪們啲網阯:щщщ.Ъàňzんǔ①①.cом如果更仔细地观察,他肯定还会发现,那股龙气正准确地聚集在其中一位亲王的宅邸上空。
这个亲王就是李隆基。
李隆基,相王李旦第三子,于垂拱元年(公元685年)八月初五生于东都洛阳,生母是相王的侧妃窦氏。他出生的前一年,李旦刚刚被武曌推上傀儡皇帝的位子。李隆基六岁时,武曌以周代唐,正式登上女皇宝座,李旦被降为皇嗣,并受到严密监管。以当时李旦所处的政治境况而言,加之李隆基的“庶出”身份和相对靠后的出生顺位,绝对没有人想到,这个孩子日后竟然会当上皇帝;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将终结一个“牝鸡司晨”的时代,并且最终缔造一个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太平盛世。
史称李隆基聪明颖悟,多才多艺,尤其在音乐方面具有很深的造诣,而且“仪范伟丽,有非常之表”。除了才艺出众,相貌堂堂之外,李隆基身上很早就显露出了一种英武果敢的王霸之气。据说他从小就崇拜汉末枭雄曹,因而宫人都称呼他为“阿瞒”(曹小名)。此外,史书还记载了他童年时代的一个故事,颇能表明他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个故事发生在他七岁那年。有一次,李隆基带着一队衣甲鲜明的侍卫入朝,要去觐见祖母武曌,刚好在宫门口碰见正在当值的金吾将军武懿宗。武懿宗是武曌的族侄,一贯恃宠骄横,看见李隆基小小年纪却派头十足,就想杀一杀他的威风,于是上前大声喝斥,并动手驱赶他的侍卫和仪仗。就在随从们不知所措之际,李隆基却镇定自若地走到武懿宗面前,突然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吾骑从!”(《旧唐书·玄宗本纪》)
武懿宗万万没想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竟然有如此震人心魄的威严和霸气,竟当场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李隆基和他的侍卫队扬长而去。武曌听说这件事后,惊讶于这个孙儿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过人的胆色,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特加宠异之”。
李隆基这种刚毅果敢的性格,和他父亲李旦谦柔冲淡的性情恰好相反,和祖父李治也完全不同,倒是和曾祖父李世民、祖母武曌颇有几分相似。也许这样的秉性,就注定了他日后会有一番经天纬地的宏大作为。
在李隆基的青少年时代,帝国的政治高层风云变幻,朝堂上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激烈的权力斗争,而他父亲李旦身为皇嗣,更是长期处于各种政治斗争的旋涡中,几度险遭毒手。李隆基九岁那年,他的生母窦德妃就因遭到宫人陷害而被武曌暗杀,死后连尸骨都找不到。这样的环境和人生遭遇,无疑让他过早地体验了政治的可怕和残酷,但是与此同时,也将他的性格磨砺得更为沉毅和坚忍。
随着李隆基的日渐成长,帝国政局越发动荡不安。他二十一岁那年,神龙政变爆发,实行铁腕统治的祖母武曌被赶下了台,武周王朝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没过多久,功高权重的五大臣又被强势崛起的武三思彻底整垮,并且一一迫害至死;紧接着,太子李重俊又发动了一场政变,诛杀了武三思,却又因决心和行动不彻底而功亏一篑,事败被杀;到了李隆基二十六岁这一年,中宗李显又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驾崩,死因异常蹊跷,而韦后一党则迅速拥立少帝李重茂,并一举攫取了朝政大权……如此种种,无不让李隆基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从生存角度而言,“现实”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从现实人物的成功和失败中汲取各种经验教训,永远是最直接、最生动、最有效的生存教育。
在这样一个极端险恶、危机四伏的“政治丛林”中长大成人,面对一系列用死亡和鲜血书写的案例和教材,李隆基自然而然地学会了许多丛林生存的法则,也谙熟了各种权力斗争的路数和技巧。尤其是“军事政变”这种极端的政治斗争形式,更是引起了李隆基极大的关注和思考。他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要在帝国宫廷这一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角斗场上生存发展并且出人头地,就必须随时做好武力相争的准备。也就是说,在对手有可能向你挥起屠刀之前,你就必须毫不犹豫地亮剑!
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当然要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从十七八岁起,李隆基便开始在朝中任职,曾先后担任右卫郎将、尚辇奉御、卫尉少卿等职,此后又在潞州(今山西长治市)担任了一年多的地方官。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和社交圈的扩大,李隆基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暗中打造自己的势力,尤其注重结交北门禁军“万骑营”的人。
万骑营是大唐天子的近卫部队,其前身是“百骑”,组建于唐太宗时期,最初只有百人左右,是由官奴和少数民族中精心挑选出的骁勇之士组成。因为是皇帝的贴身侍卫,这些人的衣着和装备自然就比较拉风——身上穿的是虎皮纹的衣服,骑的是豹皮纹的马鞍,一个个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每逢天子出游狩猎,他们便前呼后拥,担任开道和护卫的工作;到了猎场上,就张弓射箭,呼啸驰骋,帮助天子围捕猎物。到了武周时期,这支部队进行了扩编,增至一千余人,故改称“千骑”;及至中宗年间,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扩编,遂称“万骑”,并专门设置了指挥官。
可想而知,在皇帝和宫廷的安全保卫方面,这支“特种部队”的重要性是自不待言的。谁能够掌握这支军事力量,谁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控制帝国的政治中枢。
景龙三年冬,李隆基结束了潞州别驾的任期,回到长安。由于暂时别无任用,赋闲在家,他便趁此机会大力笼络万骑营的军官。当时他身边有个奴仆兼侍卫,叫王毛仲,是高丽人,其身份也是官奴,和很多万骑卫士的出身一样,所以李隆基就让他专门负责与万骑卫士的联络。王毛仲为人十分机敏,他很了解李隆基的胸怀和抱负,也知道这些人迟早会派上大用场,便十分卖力地为双方穿针引线。于是,李隆基很快就和万骑卫士们打得火热,“数引万骑帅长及豪俊,赐饮食金帛,得其欢心”。(《新唐书·王毛仲传》)尤其是万骑营的几个中层将领,如葛福顺、陈玄礼、李仙凫等人,都和李隆基结成了莫逆之交。
除了结交禁军之外,李隆基还利用他在朝中和地方任职的机会,先后结纳了一批才俊之士。如朝邑(今陕西大荔县)县尉刘幽求、苑总监钟绍京、尚衣奉御王崇晔、利仁府折冲麻嗣宗等人,都被他引为心腹。其中,刘幽求和钟绍京是李隆基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二人在日后的政变中都发挥了重大作用,并且在政变成功后,双双从默默无闻的官场小吏一跃而为帝国的宰辅重臣。
刘幽求,冀州(今属河北)人,制举出身,武周圣历年间担任阆中(今属四川)县尉,相当于一个山区小县的公安局长。由于官职卑微,当地的刺史没把他放在眼里,总是对他颐指气使。刘幽求是一个自恃甚高之人,受不了这个鸟气,于是愤然辞官,归隐乡里。直到武周末年,朝廷才重新授予他朝邑县尉的官职,可仍然还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官。当时刘幽求已年近五十,眼看半截子入土了,但是仕途前程依然一片黯淡,他大为郁闷,一直在焦急地寻找自己人生的突破口。
不久,神龙政变爆发,帝国政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刘幽求顿感时机来临,立刻赶回朝廷晋见五大臣,向他们提出了根除武三思势力的建议,并且郑重警告他们——如果不这么做,很快就会遭到武氏一党的反击,终将死无葬身之地。
毫无疑问,刘幽求的这个提议确实是很明智的,假如五大臣听从他的劝告,帝国日后的政局必将全然不同,五大臣也不会遽然失势,更不会死于非命,而刘幽求更有可能因此献策之功得到提拔和重用。
然而,让刘幽求大失所望的是,五大臣把他的建议和警告完全当成了耳旁风,压根没拿他当回事儿。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刘幽求的预料,一度总揽朝纲的五大臣不仅彻底丧失了权力,而且最后都死得很难看。
就这样,刘幽求又一次失去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但是,他并没有完全死心。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自己不会永远这么倒霉。
皇天不负有心人,是金子总要发光的。正当年过五旬的刘幽求还在帝国官场的最底层苦苦煎熬的时候,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那个年轻有为的临淄王李隆基,终于在不经意间来到了他的身边。
刘幽求顿觉眼前一亮。
他发现,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压抑和挫折,一贯对他视而不见的幸运女神终于向他抛出了一个迟来的媚眼。他预感到——眼前这个年纪不大,但是志向不小的亲王,日后必将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
而李隆基认识刘幽求之后,也顿生一种相见恨晚之感。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看上去郁郁不得志的朝邑县尉,绝不是一般官场中司空见惯的那种庸碌无能之辈。(据《旧唐书·刘幽求传》记载,几年后已登基为帝的李隆基曾经在一道诏书中盛赞刘幽求,称他“风云玄感,川岳粹灵,学综九流,文穷三变。义以临事,精能贯日;忠以成谋,用若投水”等等,毫不吝惜赞美之辞,足见他对刘幽求的赏识和器重。)
就这样,李隆基和刘幽求一拍即合。
一个是雄心勃勃但是缺少帮手的宗室亲王,一个是经验丰富但是缺乏机遇的低级官吏,就这样为了他们梦想中的远大前程,为了他们心目中的美好愿景,充满信心地走到了一起。
钟绍京,虔州(今江西赣州市)人,小吏出身,最初只是农业部的一名小干事(司农录事),由于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受到武曌的重视,随后进入中书省(当时称凤阁),成为女皇的御前秘书。当时,明堂的匾额,九鼎的铭文,包括各座宫殿的牌匾榜文,无一例外,都是出自钟绍京的手笔,可见武皇对有才的人还是相当重视的。
而有才的人通常也都比较自负,所以钟绍京的自我感觉也比较良好。每天看着满朝文武在自己题字的门匾下进进出出,或者在自己书写的铭文前啧啧赞叹,他的虚荣心别提有多满足了。他相信,只要好好为女皇写字,飞黄腾达肯定是迟早的事。
可是,神龙政变后,随着女皇的下台,他的升官梦也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景龙年间,钟绍京被调任皇家园林总管(苑总监)。虽然是五品官,品秩不算很低,但却是典型的清水衙门,手中没什么职权,除了管理一帮花匠园丁,就是伺候一些花花草草,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后来,钟绍京认识了临淄王李隆基,心境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尽管此时的钟绍京比刘幽求年纪还大,已经年近六旬,可在他心中沉睡已久的升官梦还是突然被唤醒了,就像一口干涸多年的老井重新泛出了活水一样。
他暗暗下决心要搏他一把——既然不甘心守着眼下这种不咸不淡的日子,那就干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这个年轻有为、胸怀大志的临淄王,搏他一把老来富贵!
对于除了写字就别无所长的钟绍京而言,临淄王能够看上他,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份,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对于李隆基来说,之所以把年过半百的钟绍京也纳入自己的人才队伍,当然不是看上了他的一手好字,而是因为钟绍京能为他提供出入宫禁的便利。
皇家禁苑位于太极宫北部,而苑总监的官舍就位于玄武门附近,所以在李隆基的构想中,日后一旦发动政变,他就可以从禁苑悄悄潜入皇宫大内,利用钟绍京的官舍作为行动指挥部。
到了景龙四年夏天,二十六岁的李隆基已经成功打造了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势力集团。
这是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队伍。只要李隆基一声令下,它立刻就会像一支离弦之箭一样,呼啸着射向帝国的政治心脏。
而此时的后党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自以为完全占领了权力制高点的同时,李隆基已经从他们背后悄然登场了……
【绝地反击】
唐中宗李显死后不到十天,首席宰相宗楚客、太常卿武延秀、司农卿赵履温、国子祭酒叶静能,还有以韦温为首的诸韦,便一再呈上密奏,“共劝韦后遵武后故事”,并“称引图谶,谓韦氏宜革唐命”。(《资治通鉴》卷二○九)
武曌六十岁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直到六十六岁才发动武周革命,其步伐何其沉稳,其心机又是何其缜密;可反观韦后,几天前才刚刚毒死中宗,临朝摄政,现在便迫不及待地授意后党启动了篡唐称帝的计划,准备一鼓作气革掉李唐王朝的命,其浮躁轻狂的浅薄嘴脸可谓暴露无遗。
上帝要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对于韦后的所作所为,人们或许只能这么理解。
可是,韦后自己是不会这么想的。她自认为此时的大唐帝国已经在她的股掌之中,所以,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谁也奈何不了她。
在韦后的授意下,后党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策划。而李唐宗室的两个代表人物——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自然也就成了后党准备猎杀的目标……
这一年夏末的某个傍晚,暮色刚刚笼罩大地,一个和尚就匆匆来到了隆庆坊。他的神色异常警觉,一路上不断回头张望。走到临淄王府门前的时候,和尚蓦然停下了脚步。他再次回头观望了一会儿,直到确定无人跟踪,才轻轻扣响了朱漆大门上的铜环。
片刻后,大门打开了一条缝,王府的门人探出了半个脑袋。和尚一脸凝重地告诉门人,有要事求见临淄王。门人发现这个和尚很面生,就反复追问他有何来意。和尚始终不肯透露分毫,只坚持要见王爷,说此事非同小可,并且十万火急,无论如何必须亲自禀明王爷。下人无奈,只好进去通报。
听说有一个陌生和尚要找他,李隆基也颇感诧异,但他没说什么,只命下人马上把客人请进来。
落座之后,和尚即刻自报家门,说他来自宝昌寺,法名普润。
宝昌寺?普润?
李隆基极力在脑海中搜索,但记忆中一片空白。
很显然,此人与自己素昧平生。李隆基静静地端详着这个不速之客,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和尚肯定来头不小。
一番寒暄之后,李隆基问起他的来意。
普润和尚没有直说,而是轻轻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隆基悚然一惊。
普润报出的这个人是当朝的兵部侍郎崔日用。朝野上下谁都知道,崔日用是韦后与宗楚客的死党,如今他居然托一个和尚找上门来,他想干什么?
李隆基当即屏退了左右。他知道,普润和尚今夜的造访必定干系重大。果然,普润接下来的一席话让李隆基全身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
普润说,宗楚客、韦温和安乐公主等人,已经制订了一个诛杀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的计划,不日即将发动。
李隆基紧紧盯着普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崔大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一切?”
普润无声地一笑:“王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崔大人认为太后与宰相的做法不得人心,料定其阴谋必然不会得逞,所以……”普润顿了一顿,接着说:“所以崔大人不想给他们当陪葬。”
李隆基沉默了。他知道,普润刚刚传递的这个情报肯定是真的。因为这几天后党频繁异动,其篡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接下来,他们肯定要对李唐宗室祭起屠刀,而首要目标必定是父亲李旦和姑母太平!李隆基其实对此早有警觉,眼下崔日用送来的这份情报只是确认了他的判断而已。
“请转告崔大人,他的话,本王都已记在心里了。”李隆基说。
这句话有两层含义:一、情报收到了;二、人情也领了。
普润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王爷,贫僧来时,崔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
李隆基看着普润,忽然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冥冥之中,一个帝国的命运已经悄然落在了自己的肩头。
他知道,这是一种使命——一种责无旁贷的使命。
李隆基开始行动了。
第一步,他联络了万骑营的那帮铁哥们。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李隆基相信,只要对他们进行适当的政治动员,加上升官发财的许诺,一定可以激发他们的勇气和血性。可是,让李隆基颇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的是,这些人根本用不着他动员——因为他们对后党的愤怒根本不亚于他。
自从韦后的侄子韦播等人接管禁军后,因为担心威信不够,怕镇不住军心,便经常借故杖打万骑将士,试图以此立威。没想到结果适得其反,不仅收拾不了人心,反倒把所有万骑卫士都给惹毛了。所以,当葛福顺、陈玄礼等人来见李隆基的时候,一个个吹胡子瞪眼,把韦后一党的祖宗十八代都狠狠问候了一遍,而且恨不得把诸韦扒皮抽筋,大卸八块。李隆基一见他们革命热情如此高涨,便顺势怂恿他们诛杀韦后一党,既可以出这口窝囊气,又可以翦除逆党安定社稷,于公于私,都值得毫不犹豫地干它一票!
葛福顺等人一听,当即磨拳擦掌,纷纷表示愿意效死。个别人比较谨慎,建议说此事重大,或许应当先禀告相王再采取行动。李隆基一摆手,斩钉截铁地说:“我等举事是为了社稷大业,事成自当归功于相王,不成也只有以死殉国。如果现在禀报他,就等于增加了他的危险,没这个必要;要是他不同意,反而会坏了大事,何必多此一举?”
众人听完都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隆基很聪明,他之所以不想让相王知道此事,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知道,以父亲那与世无争淡泊自处的秉性,十有八九不会同意他们搞政变。而且正是基于这样的秉性,也很难期望父亲能在这件事上给他提供什么助力。所以,与其让他担惊受怕并且出手阻挠,还不如不让他知道。
在李隆基看来,能够给自己提供助力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姑母太平公主。
放眼整个李唐宗室,甚至放眼整个天下,有资格,有能力,又有意愿挑战韦后的人,就只有太平公主了。首先,她是深得女皇武曌真传的人,无论是先天遗传的强势性格,还是后天养成的心机、谋略和智慧,她都继承了武曌的衣钵。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就算是满朝文武也无人能望其项背。其次,她经历了帝国高层这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而且亲身参与了神龙政变,从中得到了丰富的斗争经验,而且获取了极大的功勋和威望。因此,就连韦后和安乐公主也都惧她三分,“皆以为智谋不及公主,甚惮之”。(《旧唐书·太平公主传》)
总而言之,太平公主属于当今政坛上少数几个可以左右政局的大腕级人物。有这样一个姑母,李隆基当然没有理由不和她联手。
所以,李隆基采取的第二步行动,就是力邀太平公主加盟。
当侄子李隆基向她坦陈政变的想法时,太平公主既感到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为没想到这个侄子成长得这么快,不仅具备了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而且勇气和魄力也非常人可比。之所以又在意料之中,是因为从小到大,这个侄子都是她最看好的后辈之一。当年这毛头小子一声怒斥就把武懿宗彻底震住的故事,几乎在朝野上下传为一时佳话。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相信,这个小家伙将来肯定不会屈居人下。
如今看来,自己当初的判断完全正确。
看着眼前这个英气勃发的侄子李隆基,太平公主的心绪忽然有些微妙而复杂。
她心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些念头——李唐皇族出了一个如此强悍的后起之秀,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换言之,自己将来如何同这个侄子打交道?要采取什么办法才能有效地控制他?
尽管意识到了这些潜在的问题,可太平公主此刻还无暇去担忧将来。当务之急,应该是考虑如何团结起来,把不可一世的韦后集团彻底铲除,以确保自己和整个李唐皇族的安全。
为此,太平公主当即对李隆基的想法表示了极大的赞赏和支持,同时她还表示,可以让自己的儿子、时任卫尉卿的薛崇简出面,和李隆基联手行动,而她本人则负责在幕后出谋划策,帮他们制订政变方案。
在太平公主的积极参与和全力策划下,一个完美的政变计划迅速出笼。该计划分成五个步骤:
第一步,李隆基率刘幽求等人,在钟绍京的接应下进入禁苑,以钟绍京的官舍作为行动指挥部。
第二步,由葛福顺、李仙凫率万骑卫士突入玄武门的羽林军营地,斩杀韦璿、韦播等人,夺取禁军指挥权。
第三步,李隆基进入玄武门坐镇,同时,由葛福顺和李仙凫分别率领左右万骑,兵分两路攻入内宫,在凌烟阁前会合。之所以从两个方向进攻,一来是相互策应,形成包围,防止韦后等人择路脱逃,二来是考虑到万一遭遇对手强烈反击,两路可以分头行动,避免全军覆没。
第四步,等葛福顺等人发出成功会合的信号,李隆基再率羽林军进入太极宫,全面控制宫中局势,捕杀韦后、安乐公主及其党羽。
第五步,关闭各道宫门及京师所有城门,分兵搜捕诸韦亲党,彻底肃清整个后党势力。
在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强强联手之下,一场扞卫李唐的绝地反击战即将打响。
而此刻的韦后却依然沉浸在她的女皇梦中不可自拔。
不过,她很快就会从梦中醒来。
醒来的韦后将会发现——等待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主宰天下,睥睨苍生的权力巅峰,而是身死族灭,人亡政息的万丈深渊。
【血腥一夜:后党的覆灭(上)】
唐隆元年(公元710年)六月二十日。长安。皇家禁苑。
时节虽然已近夏末,但是高悬中天的太阳还是把大地炙烤得一片灼热。御苑的花圃中开满了金黄的玉簪、洁白的芍药和紫色的蔷薇。波光潋滟的池塘里,袅袅婷婷地生长着一株株粉红的莲花,有的仍自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灼灼盛开。明晃晃的阳光下,成群的红蜻蜓在花叶间款款飞舞,间或低低地掠过水面,点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间或立在宽大的荷叶上,用一双透明的复眼,滴溜溜地盯着从塘边甬道上不时走过的一两个园丁。
大约晡时(下午三时至五时)时分,日影逐渐西斜,灼人的热浪开始消褪,只见一队花匠模样的人迈着急促的步伐匆匆进入禁苑。当他们经过池塘边的时候,靠近甬道的三五只蜻蜓显然受到了惊吓,立刻扑扇着翅膀飞向池塘中央,久久不敢落下。
尽管这群“花匠”的装束和宫中仆役一模一样,可他们的神色、举止和气质,还是和那些神情慵懒,双目无神的宫役有很大不同。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纵然一身粗布便装,可身上还是隐隐透出了一种不言自威的凛凛霸气。
没错,这个人就是李隆基。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刘幽求、薛崇简、麻嗣宗,以及贴身侍卫李守德等二十多人。
该来的似乎都来了。但是,好像还缺了一个。
那个原本一直跟随在李隆基左右的亲信王毛仲,此时并没有在列。
难道他另有任务?
不,王毛仲“失踪”了。就在行动的前一刻,这小子连一声招呼也没打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大事尚未发动,就有一个亲信当了逃兵,李隆基心里不免也有几分懊恼,但他脸上并未流露丝毫。其他人虽然心里直犯嘀咕,担心这小子跑去跟后党告密,可是一看到临淄王若无其事的表情,也只好把心里的担忧和疑虑压了下去。
尽管王毛仲的脱逃还不足以扰乱军心,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李隆基和所有人都感到了强烈的困惑和沮丧。
当他们按照原定计划来到钟绍京的官舍时,只见四下无人,大门紧闭,根本不见钟绍京的身影。众人大为诧异,赶紧上前拍门。可拍了老半天,大门还是纹丝不动,院墙里也是悄然无声。
这下麻烦大了!
李隆基眉头紧蹙,不停地在门外来回踱步。众人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莫非这姓钟的老小子也和那该死的王毛仲一样,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了?
不,钟绍京没跑,他还好端端地待在官舍里。之所以装聋作哑不开门,是因为他和王毛仲一样——怕了。
事到临头,钟绍京心里忽然打起了鼓。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朝廷五品官,虽然没什么权力,没多少油水,可毕竟不愁吃不愁穿,犯得着去干这杀头诛族的事吗?眼下韦后一党牢牢掌控了军政大权,就凭一个小小的临淄王和他手下的几个兄弟,就能翻得了天吗?
钟绍京越想越怕,越想越悔,最后干脆一转身躲进了内堂,对外头的拍门声充耳不闻。
一轮红日渐渐西坠,眼看暮色马上就要降临,可李隆基等人依旧在屋外心急如焚,一筹莫展。
就在大伙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苑总监官舍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门开处,露出了钟绍京那张充满愧疚和不安的老脸。
李隆基和众人对视一眼,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真的搞不懂,在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时辰里,在这扇紧闭的大门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隆基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是一个女人改变了一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挽救了这场即将流产的政变。
方才,正当钟绍京躲在内堂里当缩头乌龟的时候,他妻子许氏走到了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舍身救国,神灵一定会保佑。况且,你已经参与了密谋,就算你现在反悔,想退出行动,恐怕事后也是难逃一死!”
这真叫一语惊醒梦中人。
刚才,钟绍京光顾着害怕,却忘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自己早就在贼船上了,岂能轻易逃脱干系?
倘若现在撒手不干,无论政变成败,他都没有好果子吃——成了,他是一个可耻的逃兵;败了,他是参与谋逆的叛党。横竖都没有好下场!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舍命一搏,至少还有一半成功的机会。
想到这里,钟绍京惊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老婆大人英明,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钟绍京忙不迭地打开大门,一个劲地向李隆基拱手作揖,并且毕恭毕敬地把众人请了进去。李隆基面带笑容,只字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而是握住钟绍京的手,和他一同来到正堂坐下,然后招呼众人落座。
钟绍京看见临淄王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心头的不安才渐渐消除。
夜色徐徐降临,像一袭黑色的绸缎覆盖着垂宇重檐的太极宫。
皇宫北面的禁苑一片漆黑,咫尺莫辨,只有苑总监的官舍中灯火通明。距离官舍不远处,就是禁军的屯驻地——玄武门。此时的玄武门,就像一只黑色的巨兽昏昏沉沉地蜷卧在黑暗中,对即将到来的这场血腥的政变浑然不觉。约摸一更时分,从玄武门驰出一队飞骑,径直朝苑总监的官舍飞奔而来。为首的人,正是葛福顺、李仙凫、陈玄礼等万骑军官。当这些人进入官舍之后,参加政变的人员就全部到齐了。
但是,李隆基却不急着发布行动指令。因为按照计划,他们的行动时间定在亥时,亦即敲二更鼓的时候(晚十时至十二时)。这个时辰,宫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熟睡,最适合采取突然行动,足以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时间在缓慢地流逝,艰难地流逝,一点一滴地流逝……
李隆基、刘幽求、钟绍京、葛福顺等人都静静地坐在大堂上,耐心而又焦灼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周遭的夜色越来越浓厚,禁苑中万籁俱寂。除了远处池塘和草丛中隐约传来的时断时续的蛙鸣和虫吟,众人仿佛只能听见自己胸腔中剧烈搏动的心跳。
刘幽求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座,信步走近堂前的庭院中,抬头默默地仰望夜空。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和风拂面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栀子花香,一切都显得如此安宁和静谧。忽然间,刘幽求看见了夜空中出现了一幅瑰丽而奇异的景象。他张大了嘴,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惊呼。李隆基等人闻声,纷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随着刘幽求的目光向夜空望去。
蓦然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缤纷夺目,晶莹璀璨的流星雨。只见如墨的夜空中,“天星散落如雪”(《资治通鉴》卷二○九),仿佛一千颗熠熠闪亮的珍珠同时撒落在一面黑色的丝绸上。这一幕天象是如此罕见,如此美丽而壮观,以至于院落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
与此同时,宫中传来了清晰的二更鼓响。
天意!在行动时间来临的这一刻,空中恰好出现这一奇谲的天象,这难道不是上天在向他们发出召唤吗?
刘幽求激动地说:“天意如此,时不可失!”
众人闻言,一齐把目光投向了临淄王李隆基。
李隆基的双眸陡然射出炽烈的光芒。
众人看见了一个字——杀!
葛福顺立刻拔剑出鞘,带着他的手下直扑玄武门的禁军营地。
行动开始了。
此时,韦璿、韦播和高嵩等一干韦氏子弟,正在香甜的睡梦中发出均匀的鼾声。他们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首级就已经脱离了身躯。无论他们正在做着怎样的美梦,这一生都将永不再醒。
葛福顺高高举起三颗血淋淋的头颅,向不知所措的羽林军士兵们厉声高呼:“韦后毒死先帝,阴谋危害社稷!今夜我等应当同心协力诛杀诸韦、拥立相王,以此安定天下!倘若有首鼠两端,暗助逆党者,一律屠灭三族!”
大唐帝国最核心的军事重地玄武门,太极宫最重要的武装力量羽林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入了李隆基的手中。
这个年轻的亲王,此刻已经牢牢握住了当年秦王李世民曾经握过的这块决定胜负的筹码。
三颗滴血的头颅迅速送到了李隆基面前。
李隆基举着火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他猛烈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火炬,政变军立刻兵分三路:葛福顺率领左翼万骑卫士攻击玄德门,李仙凫率领右翼万骑卫士攻击白兽门,双方约定于凌烟阁前会合,李隆基则亲率刘幽求、钟绍京以及两百多名手持斧锯的园丁工匠,从御苑南门进入玄武门驻防,一方面坐镇指挥,一方面随时准备策应。
阒寂无声的太极宫顷刻间杀声震天。
由于宫中的守卫部队猝不及防,所以葛福顺与李仙凫的两路人马全都进展顺利。他们分别砍杀了玄德门与白兽门的守门将军,打开宫门长驱直入。
这一天,距离中宗暴崩,韦后临朝仅半个多月,李显的灵柩还停留在太极殿里,尚未入土。此刻,在殿中守卫灵柩的士兵听见外面杀声四起,马上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皇帝李显之死本来就让人疑窦丛生,韦后一党上台后的所作所为又丝毫不得人心,所以这一刻,当这些卫兵意识到已经有人起兵反韦的时候,就绝对没人愿意再替后党卖命了。他们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披上铠甲冲出太极殿,加入了政变部队的行列。
三更时分(午夜零时至凌晨二时),李隆基听见万骑卫士胜利的呐喊声,知道他们已经顺利攻进大内,当即依照原定计划,率领麾下士兵浩浩荡荡地杀入太极宫,准备执行最重要的一项任务——诛杀韦后及其亲党。
当韦后从睡梦中猝然惊醒的时候,脸上几乎还残留着一丝笑靥。
因为在梦中,她已经登上了女皇宝座,正在接受满朝文武和天下苍生的朝拜。恍惚中,那一顶金黄色的女皇冠冕似乎还在眼前闪闪发亮,那一片山呼万岁的壮阔声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可为什么忽然之间,一切就都消失了呢?为什么此刻眼前所见,居然是御榻旁昏黄微弱而且摇曳不定的烛光?为什么此刻耳中所听,居然是寝殿外惊天动地而且纷至沓来的呐喊?
没想到梦醒时分,现实竟是如此残忍,人生竟是如此荒诞!
不过,此刻的韦后已经不敢再去细想那个遽然失落的女皇梦了,因为眼下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逃命。
鬓发散乱,衣裳不整的韦后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跑出了寝殿,只身逃进位于不远处的飞骑卫士营(羽林军一部)。危急关头,韦后仍然保留着一丝清醒。她还记得,当初太子李重俊发动政变时,她和李显一开始也是惊慌失措,可后来有了军队保护,他们就彻底击溃了政变部队。如今,她希望自己也能像上次那样绝处逢生,反败为胜。
然而,韦后错了。
她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当她像一只惊弓之鸟一头撞进飞骑卫士营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一个全副武装的飞骑军官。
韦后如释重负地笑了。
之所以如释重负,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救兵。
那个军官也得意地笑了。
之所以得意,是因为在他眼中,此刻的韦后早已不是什么至尊无上的皇后,而是一个穷途末路的女人,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是的,一块肥肉。军官想,只要砍下她的头向临淄王李隆基邀功请赏,自己起码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心念电转之间,军官快步上前,手中钢刀一挥,对面的那颗人头就飞了起来。
然后,韦后的身躯就像一具僵硬的稻草人一样,直直地仆倒在了泥土之中。
她倒下去的时候无声无息。
原来,如此权势熏天,不可一世的女人,倒下去的时候也可以如此无声无息。
韦后死了,死在距女皇宝座仅半步之遥的地方。
她没有想到,这半步竟然是一道天堑。
一道成与败的天堑,一道生与死的天堑,一道永恒与幻灭的天堑。
而韦后之所以在这道天堑前一失足成千古恨,原因只有一个——她不是武曌。
纵然她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地坐上了武曌曾经坐过的位置,可她并没有忍辱负重,呕心沥血地付出武曌曾经付出的一切。
在发动革命,篡唐称帝之前,武曌已经花了整整三十年的光阴编织她的权力之网。直到确认这张网已经环环相扣,坚不可摧,足以经受来自各个方向各个角度的冲击和震荡时,武曌才敢堂而皇之地革掉李唐王朝的命。
而韦氏一直迷醉在武曌所创造的女主天下的神话光环之中,却不愿去了解武曌究竟用了多大的代价才支撑起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神话。
武曌之所以能貌似轻巧地革掉李唐王朝的命,是因为她自己早已成长为一个铁腕无敌的政治巨人。而韦氏在根基未稳的情况下毒死中宗李显,则无异于亲手折断了自己的政治保护伞,让自己过早地暴露在了政敌的枪口下。
武曌之所以能够游刃有余地驾驭文武百官,是因为三十年的苦心经营已经让她化身为帝国的灵魂,使她确凿无疑地拥有了恩威刑赏的统治权柄,从而将每一个大臣的政治生命牢牢握在了手中——无论生死荣辱,无论贵贱穷通,都在武曌的股掌之间。
而韦氏呢?仓促夺权使她根本不可能拥有主宰天下的实力,也来不及对帝国的权力结构进行必要的重组,更来不及让她的势力渗透到帝国政坛的每一个角落。换言之,仅仅占据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并不意味着就能有效驾驭帝国的统治机器。举例来说,兵部侍郎崔日用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毅然倒戈,把他的筹码押在了李隆基身上。因为他知道——天下人心仍在李唐而不在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