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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是一颗玉兰树,不知何年种下,枝叶繁茂,盘根错节,亭亭如盖。
闲灯先是察觉到自己在做梦,后是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与其说他躺在树上,不如说他只是有这么一个视角,做什么、说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躺了片刻,闲灯坐了起来。
他原本是垂了一条腿落下来,百无聊赖的晃荡,光从被树叶割破之后,零零散散,斑驳地落在他的腿上。现在坐起来,视线开阔不少,远远地望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闲灯坐起来的原因正是山下来人了。
他定睛一看,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少年。
闲灯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片刻,心中恍然大悟:我认识他,这人是上回做梦的那个少年,似乎叫什么叶雨。
叶雨远看上去与兰雪怀的身形十分相似,气质也有些相似,走进之后,闲灯看清了他的脸,又觉得没那么像了。
兰雪怀的脸——他用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说,就是生的十分清纯,玲珑剔透,如空谷幽兰。楚楚可怜,似雨打落花。要不是成日板着个脸,他必然是很令人怜惜的。
这位叶雨虽然模样也是一个顶尖俊俏的,不过比起兰雪怀还是差的远了。
闲灯对他毫无兴趣,便又想要躺回去继续睡觉。左右他也是在做梦,于是也懒得理梦里的人。
不过虽然他想睡觉,但是“梦里的他”却依旧坐直了身体,右手撑着下巴,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自己的耳坠。闲灯这才注意到,他双耳都挂着一只深蓝丝穗样式的耳坠。
叶雨越走越近,最后来到树下站定,他手中提了一个食盒,抬头道:“仙门各派的人都已经到了无妄山脚下,你现在还不走吗。”
闲灯听了这话,只觉得奇怪,梦里的他回答道:“走?我为什么要走,他们上赶着送死,我做做好事,成全他们。”
闲灯意识困在梦里,心中愤愤想道:此人好凶残。
叶雨眉头蹙起,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要说这样的话。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扛过他们吗?”
闲灯狂妄道:“当然。”
叶雨一时语塞。
闲灯听到“自己”又道:“倒是你,名门正派的少主,天天往我这儿跑干什么,不知道我是魔头吗,小心我把你杀了。”
叶雨此人,气质冷冷,顿了半晌,才无奈道:“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闲灯哈哈一笑,拨弄自己的耳坠更加频繁:“你带吃的了?让我看看,我没吃饭,饿死了。”
梦中的他从树上跳下来,把闲灯自己给吓了一跳。
叶雨打开食盒,里面林林总总摆了些菜式,闲灯顺势去看,发现汤菜都是热腾腾现做的,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
梦里的人饿极了,拿起筷子就一顿乱塞。闲灯自己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也知道品尝不出嘴里的食物是什么味道。
吃完,他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叶雨。对方穿着一身白,腰间别了一把玄色上品仙剑,头发没有束起,散在背后,顶上拢了一张银网,发尾是用一段白绳扎着,倒是别致。
闲灯问道:“你今日怎么不束发?换发型了。那件发饰是什么,我从未见你戴过。”
叶雨道:“我说了你就会注意吗。”
闲灯满不在乎道:“不会。问问而已,我注意一个男人干什么?”
叶雨等他吃完,迟疑了片刻才开口:“你还记得上个月,在南疆击杀的一条还未化形的蛟吗。”
闲灯拍拍手,站起身,“忘了。你要说什么?”
叶雨摇头:“没有了。”
他发间这件多出来的事物,正是用蛟体内的筋所制。一月前,闲灯用不着这段蛟筋,曾将此物赠与他。现在想来,大约不是赠的,是他多出来不要的,扔垃圾堆也是扔,扔给他也是扔,对闲灯而言,两者并无区别。
吃饱喝足,梦中的“自己”站起身,往无妄山上走去。
叶雨紧随其后,问道:“你真的要攻打修真界?”
闲灯摘下路边树上的一个果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没兴趣。”
他问道:“外面是这么造谣我的?”
叶雨点点头。
闲灯哈哈笑道:“俗话说,骗别人之前先骗自己,把自己骗到了,才是真正的成功。看来,你山下的那帮修士同门们已经到了已臻化境的水平。”
叶雨道:“你不要说笑了。我是来带你走的。”
闲灯沉下脸色,道:“哦?你说笑的本事比我高明多了。烦不烦?”
叶雨被他冷冷一瞥,也没走,固执地跟在他身后。
沿路阴山门生见到闲灯,观其神色,冷漠非常。感其威压,如暴雨临世。众人无一不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避开,不敢走错一步,不敢多说一句。见到后面的叶雨,才稍稍放下紧张,喊了一声“叶公子”。
到了山顶,显现出一个十分简陋的木屋,篱笆拦了一圈,不过拦不住什么人,基本等于没有门,跨过一条清澈的小水沟就到了院子里。正中间有个七拼八凑的木桌,一张椅子。
闲灯坐在椅子上,随手翻阅起桌上的半本残卷。
叶雨又开口:“你不管你自己,那无妄山上的那些门生呢?也任由他们被杀了?你在看什么?”
闲灯挑了最后一个愿意回答的开口:“无字磐石的残卷。”
叶雨脸色一变,“你就把它放在这里?”
闲灯道:“不然呢?找个地方烧柱香天天供起来?我没地方给你坐,你念完经没有,念完了就赶紧滚下山,免得你叔叔伯伯来问我要人,说我这个邪魔外道蛊惑你,烦死我了。”
叶雨道:“……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闲灯:“是,被你烦死,快滚。”
叶雨抿了抿唇,恨道:“我不要!不滚。”
他推开了闲灯,把唯一一把椅子抢过来坐下:“我就坐在这里。”
闲灯被他推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挽起袖子道:“小混账,反了你。”
叶雨大概头一回做这么出格的事情,一向很薄皮的脸泛起了一阵羞耻的红晕:“你既然说我混账,那我索性坐实了,混账到底。要怪就怪你自己,当初我没求着你救我,也没求着你养我,是你先招惹我的!”
闲灯无语,懒得理他在这儿撒泼:“你爱坐这儿就坐这儿,我回屋里去。”
说完,他就钻进屋里,不肯出来。
屋里的装饰更加寒酸,只有一张床以及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支白玉簪子,他进屋后,又拿起簪子端详一会儿,最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闲灯的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梦里的人睡着,他却是醒了。
脖子一阵酸痛,闲灯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不会睡落枕了吧?
他抬起眼看向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鸡叫过三声,正是书馆早读的时间。
隐约间,闲灯已经听到了学生的声音。
他揉着自己的脖子,勉力从床上起来,坐直了身体之后,开始回忆自己那个诡异的梦境。
老实说,醒来就忘了一半,方才注意力又全都在自己的脖子上,揉了一会儿之后,又把剩下的那一半忘得差不多,只依稀记得几个名字。闲灯怕自己再忘下去,于是拿了纸和笔在桌上写下了几个字:无字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