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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我们除了完成了全部剧本, 也完成了第一场戏的分镜, 并且制作了动画。”田镜指向投影幕布, 两分钟的动画, 是田镜一张张画出来的, 开场是警局里两个警察一边吃面一边聊起一桩旧案, 特别平实的场景,但镜头角度很特别, 一直是正俯视镜头, 时而全景, 时而特写, 警察a夹掉了一粒炒花生, 警察b放下杯子的时候因为手抖而晃出了一点水, 两人随着案情讨论而眨动眼睛、抚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大喘一口气靠到椅背上,整个过程里依靠台词和人物肢体动作以及一些动势特写来完成剧情推进, 人物不露脸, 反而将观众的好奇心和注意力完全调动起来。

动画结束,礼堂里的众人便依照惯例鼓掌,田镜听不出这里面有多少真实的赞赏,有多少是出于礼节, 他和其他组员一起站到台中央,冲观众席鞠躬, 等着评委提问。

一共四个评委,三位都问了许多创作上的问题,并无一例外夸奖了分镜的新颖, 组员们底面露喜色,只有田镜一直面无表情,显得有种不合时宜的孤僻。

“看起来挺酷的。”有来旁观的女学生站在挨着盛兆良座位的过道上,这么说。

盛兆良抬了下手腕,示意自己有话要说:“俯拍镜头在电影中时常用来处理让人感觉无力,甚至压抑的情绪,这与你的第一场戏倒是契合,但尝试过长时间俯拍镜头的,尤其是完全正俯拍,更尤其是放在片头,这很容易让观众对影片产生距离感,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在第一场戏就采用大胆的尝试,而不是把这种让人印象深刻的镜头放在后面,也许放在片头能抓住短暂的注意力,但这种视角长达两分钟,一部电影还没进入正题,观众已经感到累了。”

盛兆良甫一开口,田镜就开始身体紧绷,他祈祷了二十分钟希望盛兆良不要点评,毕竟评委略过的项目也并不少,但盛兆良开口了,他就必须直视对方,至少要表现得像个礼貌的参赛者。

可是不行,他太害怕了。

盛兆良一如既往的独到且尖锐,用一个评委应该有的状态和他说话,但田镜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不仅仅是因为盛兆良在指出他的缺陷,更因为看到盛兆良的眼睛,他就不由自主地会想起这双眼睛对他笑,在他面前流泪,以及最后用坚定的拒绝来摆脱他。

而且盛兆良在对他说话的时候,所有人也都看着他,他被面前的人否定过太多次,而这时候,好像是要在大庭广众下再一次否定他。

“我不这么认为。”田镜突然出声,站在他旁边的编剧惊讶地扭头看他,因为很明显盛兆良还没说完话。

田镜也是出声后才发现自己打断了盛兆良,但已经于事无补,盛兆良也停下来,用沉静的,说不清装着什么的黑眼仁看着他,他只有继续:

“因为第一场戏是纯粹的文戏,我看到剧本的时候,也和编剧讨论过,如果要交代这件案子的始末,也许用常规的情景再现的方式演出来,会比较稳妥,但因为原作的故事线非常庞杂,群戏也较多,第一场戏的内容相较后来的剧情,需要尽量做到直白,如果在引子上动用太多演员和笔墨,会让观众在接触到第一场戏,思维还不够集中的时候,分散注意力,所以我们最后还是决定保留纯文戏。而纯文戏不容易调动观众情绪,就打算从镜头语言上寻求突破。在我的印象里,第一场戏用俯拍镜头的电影并不少,但多数俯拍镜头与远景渐近相结合,为的是交代环境和人物,而我需要交代的环境和人物都非常简单,警察,警察局,所以不需要远景渐近,镜头里容纳的四平方空间就够了,并且固定镜头会让观众神经不至于紧绷,又会被不间断出现的特写调动情绪。至于这场戏时间过长会让观众觉得累,我觉得台词足够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台词很精彩,不需要画面,也会让观众想把这段故事听完。”

田镜一口气说了很多,为了能尽快说完,他还提高了语速,虽然是无心的,但这回应看起来多少有些火药味了。

盛兆良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他点点头:“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问题。”

盛兆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顿了那么两秒。

而后道:“你以前说过,想要做一辈子的摄影师,现在为什么决定做导演了?”

盛兆良话一出口,现场便有些微骚动,就连那几位b大校友,都已经不记得田镜和盛兆良认识了。

田镜的眼眶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放缓了自己的呼吸,慢慢说:

“因为比起摄影,做导演的眼睛,我更想做自己的眼睛。”

盛兆良看到田镜一直企图躲避的眼神在这一刻真正坚定了下来,如果说刚刚那一番急切的反驳是他想要立刻亮出的刺,那此刻田镜将刺变成了铠甲,盛兆良再鲜明不过地感受到,自己被那层铠甲推到了远处。

“我没有要问的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值得启动的项目。”

盛兆良说完,看到田镜如释重负般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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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审结束后,田镜的小组吸引到了不少投资人的兴趣,在现场互留联系方式,约定面谈的时间地点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制片人提议去聚个餐,算是小小的庆祝。

田镜知道小组成员里大多都嗜辣,为了不扫兴,推脱了,大家倒也知道他的身体情况难伺候,最重要的是就算旁人不觉得麻烦,田镜也会因为自觉给人添了麻烦而内疚,于是作罢,原地解散。

b大的校园面积很大,在礼堂门口与组员告别后,田镜打算一个人到处逛逛。

因为是上课日,教学楼在这个点大多也还亮着灯,从某间教室里传出一个铿锵的男声:“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田镜在那间教室的窗口底下坐下来,夏夜的蝉鸣沸腾,月朗星稀,他杵着下巴,回忆了一点大学时候的事情,却发现如果要避开有关盛兆良的部分,值得忆起的东西实在不多,这个时候,他又听到那个男生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原剧中,哈姆雷特顾虑死后是否有比生更为难解的梦境,而没有办法爽快逃开这个充满苦难的人世,在他提到的苦难中,便有“失恋之苦”。

樊帆和白皑都骂过田镜,在他一身狼狈的时候,想叫他打起精神来,说“不就是失恋”。有的恋爱开始得很轻松,有的恋爱得到了足够的时间去枯萎,有的恋爱比起寻找伴侣,更多的似乎是在这个密密匝匝堆砌着物质和权力的社会丛林中寻找搭档,所以失恋这件事,当它摆在人生里,摆在社会动物的身上,的确是件小事。

田镜躺在病床上,每天脑袋里空荡荡的那段时间,他试着鼓励自己,他还没有因为失恋而想要自杀,他就一定可以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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