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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溪是在那位名叫徐媛的姑娘到的当日傍晚见到她的。因为母亲刚去世的缘故,她一身白衣, 双眼微微泛红, 面容稍显苍白憔悴, 可或许正因为如此, 她给旁人的观感中多了分我见犹怜。除却精神不佳, 仔细观她的容貌,五官精致小巧,露在外的肌肤赛雪欺霜,一双美目沉静内敛, 再加上她的容貌本就跟太后有几分相像,看到她的刹那间, 叶清溪仿佛看到了第二个太后, 只不过这位是稚龄版的。
徐媛话很少, 见礼后便安静地端坐一旁, 几乎不与人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
叶清溪原本还在猜测,太后将她的亲侄女接过来, 说不定也抱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可太后将徐媛安排的地方离她和萧洌住的富云居很有一段距离,言谈间也没有要撮合二人的意思,反倒是萧洌, 皱眉多看了徐媛两眼。
徐媛本人对萧洌和叶清溪似乎都没有兴趣, 等晚饭吃过后,便干脆利落地告辞了。
太后直到徐媛离开才说:“媛媛是个苦命人, 从前她身子不好, 不大外出, 如今身子好不容易见了些起色,她母亲却偏偏因病去了。我也是怕她太过哀愁,便接来这儿。”
叶清溪知道太后是在对自己解释徐媛出现在御苑的理由,免得她胡思乱想。
“御苑环境好,想来她的心情会好上一些。”叶清溪道。
太后一声叹息:“但愿吧。”
叶清溪看了眼萧洌,从头到尾他都没对针对徐媛说任何一句话,等这边完事了,他送叶清溪回了踏雪轩,趁着她不注意,在她脸上偷香了一下,随后在叶清溪羞恼的视线中,潇洒地离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叶清溪忍不住想起了那位徐姑娘。那才是萧洌真正的表妹,而且让她有些在意的是,徐媛不但长得像太后,连气质都有些相像,那么对萧洌来说,是不是移情到徐媛身上更容易些呢?
一时间,叶清溪也不知道自己对这样的可能性是庆幸还是不高兴了。理智上大概觉得那样最好,可情感上,又不愿接受那样的结果。
叶清溪这一夜睡得不太踏实,第二天便起得有些晚了。洗漱过吃过早饭后,她无精打采地在外头闲逛,经过曲水园时她本打算快步离去,下一刻却听到里头传来古琴声。她脚步一顿,静静地伫立,这是一首平静中带着丝丝哀伤的曲子,她不太能品评弹琴技巧,可她能从这潺潺流水似的琴声中听出琴师的丰富内心。在这样的琴声中,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种种从她眼前一晃而过,原本压抑的情绪汹涌而出,她忽然很想见见这位琴师。
当叶清溪步入曲水园,看到那亭子中央曼妙的身影时,心中并不太惊讶。她站了会儿,等琴声停歇,才慢慢走过去。
“徐姑娘,你的琴弹得真好听。”叶清溪走过去后便先笑脸相对。如果说,这就是太后给萧洌安排的皇后,那么她很想知道,徐媛是个怎样的人。
徐媛身边有个宫女,正帮她净手,闻言她抬起头来,秀眉轻蹙:“谬赞了,你是……叶清溪,叶姑娘。”
叶清溪笑了笑:“正是。”
徐媛细细地看着叶清溪,浅笑:“之前姑母同我提起过你。”
叶清溪心头微跳。
“不知太后娘娘说了我些什么?”叶清溪勉强笑道,在太后真正的亲侄女面前,她可没那个脸再叫太后表姑母。
“也没什么,泰半是些好话。”徐媛道,“差点忘了,请坐,叶姑娘。”
叶清溪想,这便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吧,在徐媛面前,她几乎都要自惭形秽了。可换个角度想,徐媛越好,她就越该替萧洌高兴吧?虽说是近亲结婚,但这时代大家都这样,她还能说什么?若太后真的不在意,非要这二人结婚,她还能跑太后面前提醒她近亲结婚更容易生出畸形儿不成?那太后必定要疑心她的用心的。
“多谢徐姑娘。”叶清溪心思急转,面上却尽量不露端倪,在一旁坐下了。
徐媛从石凳上起身,慢慢走到亭子边,望着前方的秀美假山和粼粼湖水,一时入了迷。
叶清溪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徐媛的侧脸,她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好一会儿。徐媛不过十五六,可却不像叶清溪之前见过的那些年轻姑娘,她沉稳,却并不世故,心思不外露,却也不深沉得令人讨厌,她跟太后有些相像,却更多了分纯粹。
不过是两个照面,叶清溪就觉得自己对这位徐姑娘充满了好感,不愿去想别的无关之事。
徐媛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侧头对叶清溪歉然颔首:“抱歉,叶姑娘,我有些走神了。”
“无妨,本就是我打扰了徐姑娘。”叶清溪忙笑道。
徐媛浅浅一笑,笑容中却带着苦涩:“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巴不得有人能时时打扰我。”
这一刻,叶清溪似乎听出了徐媛的言外之意,有人打扰她,她才能不至于沉浸在丧母之痛中。
“请恕我交浅言深了。无人打扰其实再好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徐姑娘总要独自直面这一点,等哪一日想通了,便能坦然接受。”叶清溪道。人总是对未完之事耿耿于怀。为什么有些人总是沉浸在丧亲之痛中出不来?大半是因为其他亲人的安慰。这种安慰打断了本该独自处理的悲痛,而让这种悲痛不能完整走过,便容易令人记挂在心,永远走不出去。可若有了独处的时间,将悲痛彻底消化,便能走出来了。
徐媛有些诧异地看向叶清溪,她自小便与母亲感情最为深厚,母亲去世,家中最痛苦的人,便是她了。她的父亲和哥哥同样悲伤,却小心翼翼地不在她面前提及母亲,而到了御苑,姑母同样怜惜她,亦是小心翼翼地对待她,还不曾有人如此直白地提及此事。
徐媛勉强扯了扯嘴角:“叶姑娘说的是。”
叶清溪想,她确实如同自己所说的交浅言深了,但她实在不忍徐媛沉浸在痛苦中伤了身体,太后说徐媛从前身体并不好,这几年才好了些,悲痛绝望足以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令各种细菌病毒趁虚而入。
叶清溪有些赧然地起身告辞:“我不打扰徐姑娘了。”
“叶姑娘。”徐媛却突然叫住了她。
叶清溪停下脚步看向她。
徐媛示意宫女退下,随后才道:“母亲病逝于我来说如同梦一般,这些日子我时常觉得恍惚,仿佛母亲还健在,不过是不在我跟前,只要我转过一道弯,便能看到她对我笑。”她勉强笑了下,“前些日子哭得太多,我已哭不出来了,可心里还是堵得慌。”
叶清溪静静听着,随后才道:“我听闻徐姑娘自小身子不大好。”
“是啊,那时候我是个药罐子,总让母亲伤心。”徐媛神情恍惚。
叶清溪道:“若那时候徐姑娘没有挺过来,你的母亲会如何?”
徐媛一怔,也不为叶清溪此刻仿若咒她的话动怒,凝神想了想,难过地说:“母亲大约会悲痛欲绝吧。”
叶清溪道:“徐姑娘,虽然你此刻很痛苦,但你转念想想,其实你是在替你的母亲受苦。”
徐媛愣住。
“我……我在替母亲受苦?”许久之后,她才怔怔地说。
“是的。”叶清溪笃定道。
徐媛双唇微颤,眼眶逐渐泛红,眼泪如珍珠滑落,嘴角却微微勾起,泪中带笑:“我是在替母亲受苦。”
叶清溪没有再说什么。这是意义疗法,帮助处于痛苦中不能自拔甚至精神崩溃的人重新找到生活的意义。或许是当久了萧洌的治疗师,她似乎也多了些身为治疗师的职业习惯,见徐媛沉浸痛苦,便忍不住想要帮助她。
叶清溪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有多少用处,但见徐媛神情似乎轻松了些,她想,大概总是有些用处的吧。
她默默起身,快步离开曲水园,而在走出去之前,她听到身后传来不再压抑的哭泣声。
下午上课时,叶清溪已经恢复了正常,不过萧洌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等孟太傅课后离开了,而陶修也如同项恒的事件后那般每次都早早离去,他握了握叶清溪的手不无担忧地说:“清溪,你说母后又想做什么?”
之前出过马萍儿等人去报国寺勾引他的事,因此对于徐媛的出现,萧洌很是警惕。
叶清溪想,她不知道太后的意图,但徐媛,确实依然沉浸在丧母之痛中,绝不会有勾引萧洌的心思。
她实话实说:“我也不知表姑母想做什么。但我今早见过徐姑娘了,她还因她母亲的去世而悲痛,想来也无暇顾及别的事。”
萧洌皱了皱眉:“你自己去看她了?”
“是在曲水园遇上的。”叶清溪忙道。
萧洌阴着脸说:“曲水园真不是个好去处,迟早有一天我要拆了它!”
叶清溪知道他一定还在意曲水园发生的事,忙笑道:“表哥,那里是有不好的事发生,可也不是没好事啊。不过是个地方而已。”
萧洌面上的神情好了些,又道:“你今后还是离徐媛远些吧。”他亲了亲叶清溪青葱般的手指,“我怕她会欺负你。”
叶清溪想到那个将痛苦藏在琴声里的女子,认为对方不太可能会欺负自己,但她自然不会跟萧洌唱反调,只点头应承下来。她只要负责治疗萧洌的病就好,其他的人事还是尽量远离吧。
当日晚上的餐桌上,叶清溪没有见到徐媛,她想大概是白日里好好释放了情绪,晚上不便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