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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大水褪去,泥滩万顷。
在被淹没的稻田里,漂浮着被冲垮的房屋残骸和数不清的尸体,虽然现在天已转冷,但是在浸泡之下,尸体还是很快发皱腐烂了,人类的、牲畜的,草木的,混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
傅灵佼紧紧挨着杳杳,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怎么……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昆仑弟子们站在高地上,天气阴沉,他们又全部穿着玄色衣衫,远远看来,就如同苍穹下那些成群的蝼蚁一般。
杳杳回身拍了拍师妹的背:“衍峰已经在救人了,我们去看看河道清淤。”
她看看天,有些郁闷地想,怎么两次下山全赶上这种阴沉天气。
上次是妖物所为,这次……却不知是什么缘由。
桃峰人少,所以并于筑峰,与他们一同清理河道。洄河流域贯穿两个国家,但由于这个村落的位置背靠昆仑,较为特殊,所以灾情一发生,那两国便开始互相推诿,谁也不想担负起救灾的责任来。
又因为洪水是突然来袭,恰逢深夜,很多家庭并无防备,所以除去少量房屋建在高地所以受灾较轻的之外,多数正面遭遇洪灾的村民,都已经死去了。
在淤泥中挖出那些湿淋淋的尸体时,许多弟子见状都忍不住冲到一旁呕吐。
林星垂虽然也怕,但却忍着恐惧,将那些尸体全部运上来,而后用白布盖好,再由百草峰弟子统一淋上祛除尸气的草药。
大灾过后,那些故去之人的三魂六魄会归于天地,但为安息,弟子们要将阴阳坛打造好,便于超度,因为工作量不大,所以这些多为女弟子来完成。
而设坛之后,便可由五行峰弟子进行十方超度,尽最大能力抚平生者与死者的痛苦。
杳杳望着不远处一些受灾的人,他们三五成群地靠在避雨棚下喝药,均是面如金纸,神色恍惚。其中有一个怀孕的女人默默垂泪,几度哽咽到难以下咽,却不得不再度抬起手。
她看了一会儿,心里很难受。
“姑娘,”杳杳走过去,对她温和地笑,“是不是药太苦了。”
说着,她拿出一颗姜黄色的饴糖,放进那女子的碗中。
对方沉默了片刻,而后对着杳杳感激一笑,但她还未说话,杳杳忽然又放了一颗进去:“忘了你们两个人都不喜欢苦味,我放两颗糖。”
女子努力牵起嘴角,泪水却滚滚落了下来。
“谢谢你。”
她并未说自己遭遇了什么,杳杳也不想问,况且她的模样,必定是在这一场浩劫中失去了家人,甚至是爱人。
杳杳能做的,就是让对方喝药,然后保护自己。
“不谢,”她道,“你好好休息。”
这时,傅灵佼远远地走过来,皱着眉,看起来有几分担忧。
“你不练剑真的可以吗?”小师妹抱着一捆木柴,十分不悦,“听说试剑会被看好的那几个都留下了,我看万俟槿就是在针对你。”
两人忙完了这边的事,继续搭建超度坛。
杳杳听傅灵佼这样说,却并未生气。
她一边将石块垒起,一边笑道:“那是万俟槿怕了。”
傅灵佼听后不解:“怕了?她还会怕?”
杳杳道:“怕我超过她,所以费尽心思占用我的时间。”
傅灵佼明白过来,仍有些怒气冲冲:“应该和剑锋峰主汇报这件事,万俟槿嚣张跋扈,很多人都敢怒不敢言,他们怎么能放任不管呢!”
杳杳四周看了看,见无人在她们周围,道:“你低声些。”
“你怎么这会儿倒忍了?”傅灵佼虽不服气,但却依言压低了声音,“我记得在朝试上你就输了她。”
杳杳把石头垒好,笑了:“所以我才要在试剑会上打败她。”
傅灵佼若有所思:“你要让剑峰峰主后悔?悔他没收你?”
“错,”杳杳一摆手指,“我要让师父不后悔,不悔他收我。”
她轻声笑了:“其他人的想法与我有什么关系?”
傅灵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杳杳,我发现你的表情,有时候很像小师叔。”
“大家都是一家剑法,像很正常吧。”杳杳正气凛然道。
傅灵佼白她一眼:“少和我闲扯,快下雨了,设坛之后我们去避雨。”
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阴阳坛搭建好,田地中的水也几乎全部褪去了,百草峰弟子将祛尸气的药水泼洒下去,然后收殓了在水中泡了近乎两天两夜的尸体。
“啊——”
正当他们打算去避雨棚时,忽然,江啼旁边的男弟子发出一声惊呼。
杳杳以为是大师兄的事,连忙跑过去,却发现他们站在淤泥之中,并从泥里挖出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全身大部分埋在淤泥中,露出的一只手惨白浮肿。
她乱糟糟的头发上扎着编织精致的辫子,由一条红色的头绳系好,露出来的一截衣服能看出是睡觉时的中衣,赤着脚,腿以奇怪的姿势曲折着。
昆仑弟子们看着,都有些不忍。
这孩子身边并无大人,想来是在洪水来临的那一刻,他们被冲散了。
不知她死去时有多恐惧。
“挖出来吧,”还是江啼开口了,“不能让她就在这里。”
那男弟子却有些不情愿,按说谁发现的就由谁来处理,可眼见着要下雨,他磨磨蹭蹭,就是不愿意动手。
“等雨后,说不定这具尸体就冲出来了呢。”
碰巧周围又没有管事的大弟子,他抱着侥幸心理这样说
江啼宅心仁厚,当即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要她在这里再被淋一次?”
“我、我可没这么说!”男弟子自知理亏,却不想让步:“不淋她,那就要为了她,淋我这样一个大活人吗?”
“师兄,别和他说了,”杳杳挽了袖子走过去,“我帮你。”
傅灵佼也放下拿好的防雨棕衣:“我也帮忙吧。”
有另外的弟子看不过去了:“修齐,你怎么让两个女孩子动手挖尸体?”
那叫修齐的男弟子回身瞪了对方一眼:“是她们自愿的,又不是我求她!”
说罢,他扒住河道,利落地翻了上来。
然后回身看着小心翼翼挖开淤泥的杳杳三人,冷冷地说:“当心二次溃坝!”
“你——”傅灵佼向来不敢对外发脾气,此刻却吼了一句:“当心二次溃坝的时候你也被埋在淤泥里!”
修齐被气得还要反驳,杳杳却面无表情地说:“绡寒——”
“你敢动手??”修齐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一个筑峰弟子,断不可能和桃峰弟子中的战力第一抗衡,“你想在这里打我?!”
“怕挨打就快滚。”杳杳很少不客气,此刻却有些动怒了。
修齐这下不敢再多说什么,咬咬牙,只得转身走了。
傅灵佼蹲下身,原本用铲子一点点清除着淤泥,此刻却忽然将工具一扔,直接用手挖了起来。
她虽然不是杳杳那种一看就没怎么做过重活的手,但却也纤细白皙,此刻深深插在泥中,拼了命想要挖出那个小女孩来。
“灵佼?”杳杳和江啼都看出小师妹的不对劲,“你还好吗?”
傅灵佼重重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红着眼圈,竟然拉住了那小小尸体冰凉的手,哽咽着对那女孩说:“我很快救你出来。”
“发生什么了?”杳杳索性也放下了铲子,“我陪你。”
傅灵佼抽噎了两下,忍不住,还是哭了,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她一定很害怕——”
林星垂此刻也到了,他跳下河道,见到小师妹正在哭,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从袖口中拿出手帕,为傅灵佼擦了眼泪。
“别哭了灵佼,”他说,“她现在不害怕了,你来救她了。”
傅灵佼却哭得更凶。
江啼不语,几下将那小姑娘的尸体挖了出来。
虽然在大水中经过撞击,但她也仅仅是额角上一点擦伤,并没有像别的尸体一样已经残缺不全,手中甚至还紧紧攥着一只小小的茶杯。
傅灵佼苍白着脸,抽噎道:“我的爹娘不要我才把我送到昆仑来的,我在来时的路上也很害怕,没有人陪我,他们都不要我了。”她抓住那女孩的手,哭着说,“但你不要怕。”
杳杳觉得心忽然被撞了一下,而后不顾对方双手和衣服上都是泥,将她抱进怀里:“不哭了,灵佼。”
林星垂也蹲下来,摸了摸两个师妹的头发:“我们不会不要你。”
傅灵佼哭着道:“我好想爹娘。”
杳杳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