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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茗儿初初离了罗城,四顾茫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茗儿提及她在青城茶山尚有远亲可投,思之再三决定随她投奔了去,自此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茗儿本家姓季,远方叔父季永福现于青城后山偏僻处垦荒种茶。家中日子尚算小康,听茗儿说季大叔夫妇有一对女儿,长女春莺年方十四,幼女春燕年方十二。
一路波折,好不容易到了青城寻得茗儿叔父,那季大叔闻得茗儿双亲已故,早已是老泪纵横。又怜我俩孤苦无依,唤了季大婶并着两个女儿来,急急收拾了后院小屋,收留我们住下。
季家以茶园为生,我与茗儿从此过起了采茶女的生活。劳作闲暇我还是忍不住把保元送我的诗集和几本韵书拿出来时时翻看,只是每当这时,茗儿便会摇头叹息,径自走开,而季家春燕姑娘却是饶有兴趣在一旁问东问西,更央了我教她姐妹二人读书识字。
远离繁华,农家的生活平淡安宁。白日里我与茗儿还有季叔、季婶并着季家姐妹到茶园劳作,晚上小屋里豆灯一盏,姐妹几人或读书习字,或针黹女红也其乐融融。季叔、季婶更待我亲如女儿,渐渐的那些痛苦过往在日日劳作中也淡去了许多,只是偶然间失神时心底会念及那个远在罗城的人,心痛便会伴着夜夜的失眠将我逼上更加绝望的路。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
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
花落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又是不眠夜,已是时至冬日,屋外朔风凛冽,我倦缩在床塌间,依着帐幔,低吟《菩萨蛮》,回神处已是珠泪满腮。
“姐姐,怎又伤怀落泪?”睡在身侧的茗儿,轻轻问我。
我闻言,慌忙拭了泪去,道:“刚读了首好词,喜极而泣罢了。”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道:“怎么还没睡呢,天冷小心着凉。”
“姐姐莫要再骗我,也别再骗你自己。”茗儿蹙眉望向我,道:“姐姐的身子一日却比一日单薄,安知不是思虑太多所致。我真不明白,你放着好好的皇妃不当,为何却偏偏要躲到这穷乡僻壤来?若说是你恼皇上,怨太后那样对你,那就该死了心,不要再去想那薄情之人,好好儿的过日子。可我每天见你都是郁郁寡欢,全然再没有往夕半点神采。茗儿没有姐姐这样的好学问,可茗儿就认准一个理,喜欢的人就应该在一起,可是,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自己?”
是呀,我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付样子?望着茗儿,良久惨然一笑,叹道:“如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季叔、季婶见我日渐消瘦只当我初到水土不服,更加着意照顾,每日添菜加饭,让我心中十分不安,索性认了两老做了干爹干娘,与春莺、春燕姐妹相称。以前虽在乐坊,可每日风不吹日不晒,也与深宅中的闺秀一般不二,如今日日上山劳作,更兼着要帮忙做些浆洗缝补之事,原本细白柔嫩的十指日渐粗糙,到了冬日竟生出了冻疮,一双手又红又肿好似几个小萝卜。茗儿每日拿来膏药帮我涂抹,总会暗暗掉泪,我只作不见。
这几日因我手红肿,季叔便不让我与大伙一起去茶园打枝,只留了我与季婶在家准备饭食。我坐在炉灶边生火,直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一旁正在切菜的季婶忙跑过来看我,心疼道:“作孽呀,作孽!好好的玉人似的姑娘怎么吃得了这份苦。”说着将我拉到一旁握着我的手说道:“蕊儿,平日家中人多我也不便问你,今日你跟干娘说实话,你可是富贵人家逃出来的小姐。”
我闻言心中一懔,忙道:“干娘,你怎么会这样问,刚来时我就已向二老禀明,我家原是青城县里的商人,后来父母出门办货时遇到强盗尽皆被害,我又被族人霸去家产卖入乐坊,并非什么富贵人家逃出来的小姐。”说着垂泪又道:“干娘可是看蕊儿粗笨,不愿再收留于我。”
“傻孩子,快别乱猜,干娘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季婶满脸心疼,将我揽在怀中,安抚道:“干娘是见你日日愁眉苦脸,问茗儿她又吱吱唔唔不肯说实话,所以今日忍不住才问你。蕊儿生得这样好的模样,又能识文断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以前我未出嫁前随我爹娘在青城县城中住过些日子,也听说过富贵人家的小姐因不满家中安排的婚事而逃婚出走,所以……”
她见我默默不语,继而又道:“好孩子,快别难过了,既然现下认了我家老两口是干亲,你以后自然有干爹、干娘为你做主,蕊儿这样聪明灵巧,又难得的好模样,等你干爹回来,让他留心看着,定要给你寻个好人家,决计不会委屈了你……”
“干娘,蕊儿不嫁,蕊儿一辈子侍奉二老。”我闻言不觉心惊肉跳,忙出声回绝。
“呵呵呵,傻孩子,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季婶笑眯眯的看着我,只当我是害羞了,说道:“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大了终究要嫁人寻个依靠,你放心,干娘一定会为蕊儿找个好人家。”说完也不管我如何百般拒绝,拍了拍我的手回身去切菜做饭。而我原本愁苦的心中自此后更添了层烦恼与隐忧,奶奶,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您告诉我,蕊儿该怎么办?
转眼冬去春来,满山茶树也抽出了嫩绿新芽,我的手也恢复了原状,每日照样跟着季家众姐妹上山采茶。明前新茶是制作竹叶青茶的原料,要选新生的嫩芽,刚好摘取带着一片新发嫩叶和一个尖头的芽孢,这样才能制出外形润且紧细均整,扁平光滑,呈竹叶型,一旗一枪,煞是精致的竹叶青茶。而且听季叔说再过不久便是农历三月三,而这日正是青城茶山一年一度的采茶节。每逢此节各家茶农都会送了新茶到后山的九天丈人观,只因那观主李若冲,与朝廷有些渊缘又来往密切,据说还曾接过圣驾。每年这采茶节由他主持,从当年茶山的新茶中挑选最好的茶叶,以便制成“道家青竹”,送进宫中作为御供。季家所产清茶在在这十里茶山也算小有名气,全家人辛苦一年就盼这一年一度的盛会。
自此后我采茶便也存了私心,知道自己终究是放他不下,若此生再不得相见,那么能得他日日所饮之茶出自我手,也算是种安慰。念及此心中有了些依靠,精神便也渐渐好起来,偶尔也随着季家姐妹边采茶边哼唱些茶山小调。
再过七八日便是采茶节,这几日季叔、季婶和春莺忙着在家制茶,由我带着茗儿、春燕去山上采茶,半天功夫已将季叔交待的茶数尽皆采够了,下山时春燕说起家中柴火快用光了,炒茶又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因这几天忙也没顾得上上山去拾些。我听她这么说,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只得安排了茗儿带着春燕先把采下的茶送回去,独自一人上山去拾柴火。
季叔的茶园在青城后山,不远处便是浓密的山林,我在林中穿梭,拾些枯枝断木,正拾着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憨厚的声音:“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连个柴火也不会拾?”回头却是个樵夫打扮的壮小伙,黑红脸庞,浓眉大眼的很精神,正一脸好奇的看着我。
我略笑了笑也不答话,只将拾好的柴拢了拢打算用树藤捆了背回去。可那树藤又硬又糙直把我的手磨得生疼,柴却横竖也捆不起来。正手忙脚乱满头大汗时,却见一双大手伸了过来,三两下就把那些柴火捆得扎扎实实,我正欲道谢,那小伙子已将柴背到了背上,说道:“看你这么瘦,哪背得动这个,我帮你送回去吧。”许是见我犹豫,憨直笑道:“你莫要怕我,这十里八村没人不认识我阿牛的,你只管说你住哪就成,我先帮你把柴送过去。”见他是个厚道人,我一面道谢一面告诉他要将柴送到哪去。他听完点了点头,大脚流星的走了出去,走时还不忘回头叮嘱道:“姑娘也快些回去吧,再晚这山里可不安全。”
等我回到季家时,只见那捆柴已放在了院子里,春莺见我抿着嘴笑,连春燕也跟着起哄。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拉了拉茗儿,问道:“她们笑什么呢?”
“蕊儿姐姐,早知道你去拾柴火便有人主动来跟爹爹说以后我们家的柴火他包了,我跟姐姐也就不用隔三岔五辛苦上山了。”春燕的声音就像那小燕子一般,叽叽喳喳很是欢快。
“这是怎么回事儿呀?”我望向春莺当真糊涂了。
春莺嘻嘻笑道:“阿牛哥方才送柴来,跟爹说是咱家也没个壮劳力,以后家里的柴火他包了,别再让姑娘们上山拾柴。”说着抿着嘴直瞅着我,笑道:“他还说,那样瘦弱的姑娘,一阵大风就刮跑了,根本就背不动柴。呵呵……蕊儿姐姐,我看呐,许是那阿牛哥,看上你了……”
“莺儿,快别胡说。”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季婶抬手打了春莺一下,说道:“你蕊儿姐姐那样标致的人,怎么可能嫁与山野村夫,方才是我在房里忙着炒茶不得空出来,要不准要说那阿牛一顿,让他早早死了那份心。”说着回过身来拉着我的手说道:“蕊儿,别听你妹妹胡说,也别答理那些个不着三不着四的人,我上次跟你干爹说了想给你寻个好人家的意思,你干爹也留了心,说是青城县城里茶商王老爷家的公子倒与蕊儿十分般配,过几天那公子会随他爹来咱家里看新茶,你要不要见见……”说完,笑眯眯的看着我。
“干娘,蕊儿不嫁。”我的心好似被十七八只手搓揉着,又酸又涨不是个滋味,也顾不得什么,丢下季婶和季家姐妹便跑了出去。
茗儿随在我身后追着喊着,一把拽住我急道:“姐姐,你这是要到哪去?你不要茗儿了?”
“茗儿……”我回身抱住茗儿泣不成声,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茗儿抱着我,在耳边幽幽说道:“姐姐,我叔叔和婶婶并无恶意,也是一片真心为了姐姐好,只是,他们怎么知道,姐姐正是为了躲避情爱才来了这青城茶山。”说着叹道:“我知道姐姐脾气心性,你连孟公子,不,皇上都拒绝了,怎会轻易嫁与那些世俗男人,可是姐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咱们女子自古以来是做不得主的,这都是命呀。”良久,又道:“姐姐,你那样聪慧美丽,难道就真的甘心嫁与俗汉了此一生吗?”
我以为我很坚强,我以为我很明白,可眼下我却是那样的无助,我甚至连形势比人强都没有茗儿看得明白。在这古代,我就是个身如浮萍般的女子,谁都可以决定我的命运我的未来,唯独我自己无能为力。我以为我可以逃可以躲,可是我要如何逃得过命运,躲得过命运?老天哪,我为何要是个女子,为何要离魂来这古代做个身不由已的女人呐?
茗儿劝解了许久才扶着我回到了季家,季婶以为是阿牛的事让我不快,吃晚饭的时候不住口的数落了一通,还交待季叔若明天阿牛来,不许要他的柴,更不谁他进门。我懒懒的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饭就推说身子不爽回屋去了。进门看见桌上的《花间集》泪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茗儿的话在耳边响起:姐姐,你难道就真的甘心嫁给俗汉了此一生吗?
保元,保元,白衣立影跃马天地的男子,拒霜花下横笛在握如日神东君的男子,霸道的,温柔的,偶尔如孩子般的男子……我却逃了,躲了,离了……是我错了吗?一夜无眠,精神也愈发的差了。
自此后,我再不肯轻易出门一步,也不再上山采茶,只在家中帮忙做些事情,话也越发的少了。季婶只当我为了避开那些山野村夫,倒也没有见怪。只是前日那青城县城里的茶商带着儿子来挑茶时,她硬要我给客人上茶,左右拗不过出去见了那王公子一面。那男子倒是生的白净斯文,只是混身一味纨绔子弟的浪荡气,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事后季婶还热心的问过我几次,我也只做不知将话岔开,季婶无奈加之采茶节临近,家中事儿忙,也只得将为我说婆家的事儿暂且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