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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别说如今她没了皇兄,等到回过神来,指不定会更疯。”庄家主继续道:
“如今岑远章催着我们动手,只怕也是觉得无法吞下杨家,想要借着咱们的力气去耗掉杨家的几滴血,他好再做打算……”
庄家主轻叹一声:“可如今,庄家的底子只剩下这么半点儿了,都是最后用来保住血脉的后手,是留给后辈们仅剩的荫蔽。我若是在自己这一辈就将这些荫蔽全部用完,不仅对不住庄家未来的子子孙孙,而且若是输了……待魂归故土之后,更是对不住地底下的老祖宗们。”
“你说说,我哪里能跟着岑远章动手?”
他终于在最后关头看出了岑远章的奸诈,现在绝不可能再抱着任何轻视和信任的想法,荣国公好心劝他抓住机会?怕是在坏心思地将他往绝路上逼罢。
此刻的庄家主心中只有悔恨。
他年轻时跟着父亲参与了那场夺嫡之争,只可惜付出了一腔热血,换回来的却是惨败。父亲为了不连累后辈,在璟帝清算之前便吊了脖子,在最后关头急忙推了他上来,嘱咐他撑住整个家。
自己那时心高气盛,不肯低下头来说是自己输了,只咬牙切齿地将惨败的所有过错全部推到了庄寅身上,趁着这个二弟出门在外,更是集结宗祠,将他从族谱上除了名。
从那时候开始,庄家的晚辈便坚信庄寅是庄家的最大罪人,包括那时尚且年幼的庄晟。
只有庄家主知道,一切都源自于他的私心和不甘,以及……些微的恐惧。
恐惧被族人指着鼻子骂。
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惨淡再度重现,庄家又站在了覆灭和留存的交叉口。
他依旧还如十年前那般手段不足,却再没了从前的自私和胆小,他就像当年的父亲那般,成了这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庄家主默然,心中盘算着如何保住身后的家人。
听罢,庄晟很是抿了抿唇,良久后,才干涩地开了口:“爹想做什么?”
庄家主偏头看他,默了默,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无论如何,庄家都不可能赌上一切去拼命,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管杨家是否真的疲软,不管庄家若是此役胜利将会得到多少好处……庄家主都不敢拿着整个家族的命脉去做赌注,更别提那岑远章的确是别有用心。
“既然我们不可能趁着杨家无人的时候全力出击,那么事后必定逃脱不了豫安的疯狂报复。既然如此,倒不如趁着现在还剩下一些余力,从燕京逃出去。”
庄家主哀哀叹了一声,觉得这很有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个决策:“家中血脉分作两路,你带着家中幼儿女眷连夜离京,取走一切可以流动的力量。为父……与家中的长辈依旧留在京中,守着只剩下一具空壳的府邸,表面同岑远章同谋,实则为你们拖延杨家众人。”
他突然有些明白,当年的父亲——前庄家主为何会在那种时候吊脖子赴死了。
璟帝那时候初初登基,根本吃不下底蕴深厚的庄家,却将与他敌对的前庄家主给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父亲那时候若是不死,恐怕这十多年来,璟帝就不只是简单地压迫庄家而已了。
而到了如今,他也打算像父亲那样舍去自身,去保全住家中仅剩的血脉。
庄晟脸色苍白,眼角却红了起来,轻声呐呐唤道:“爹……”
他浑了二十多年,现在才懂得何为家族兴衰荣辱,愈加发觉自己同荀钰明争暗斗的前半生十足可笑。
庄家主知道这个儿子在想什么,站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在完全长大之前,每个人都会有不懂事的时候。晟儿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比当年意气用事的为父要懂事得多。为父花了十多年才看清的责任,你比我更早明白。”
他不再看庄晟,只小心地叠好了岑远章写的那封信,低声喃喃:“让我好生想想,该如何用一具空壳,骗住那只阴狠狐狸的眼睛……”
——
岑黛午睡后清醒,便听卫祁讲述了庄家的动静。
她一边小口喝着安胎的补药,一边沉着眼睛想事情。
“庄家人倒是有骨气得很。”微苦的汤药被她啜得见了底,岑黛搁下了瓷碗,如斯评价道。
卫祁道:“庄家好歹也是百年的簪缨世族,尽管这几十年来愈发式微,可在朱门勋贵中,依旧不是能够轻易超过的存在。庄家子弟生长在那般环境中,即便再如何扶不上墙,也比大多数人强得多。”
岑黛点点头:“说的倒是。”
她笑弯了眼:“只可惜岑远章他不懂这些。他以为自己拿捏住了庄家主贪心和急胜的心理,便将庄家主当成了一个十足的傻子看待。却不知对于这些氏族子弟来说,祖宗和传承是极其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可以让他们立时从贪婪中醒悟过来。”
她有时候也能从荀钰身上看到这些。
荀钰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自己的仕途,那道路艰辛又漫长,只怕荀钰在体会到权力的乐趣之前,就已经尝到了满嘴的汗水和苦涩。
顶着这些不大好滋味儿,他用尽全力攀爬,图得更多的,恐怕就是为了给荀家带来荣光。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随意道:“既然那两人已经开始狗咬狗了起来,那么我们这边也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岑黛看向卫祁:“宫闱上下都肃清干净了?”
卫祁拱手:“沿着高盛背后的关系网一路往下查,岑远章埋下来的暗桩应当是一个都不剩了。消息网被截断,不会惊动到宫外的岑远章。”
岑黛抿着嘴笑:“那便去看看我的那位四姐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