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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岑远章攸地沉默下来,荀钰多补充了一句:“律令虽如此,但具体的罪名如何,依旧得交由陛下权衡判定。”
岑远章沉默了片刻,扯了扯嘴角,低声自言自语道:“为了权力在那淤泥棋局中挣扎沉浮十多年,可最后的结局竟是在告诉我,是我做错了?”
从头到尾,他不过只是在渴求权力而已。却没想到终有一日,自己要为此付出一家老小的性命。
出身庶出微末,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人心的多变和事物的单薄易逝。
父亲的宠爱是暂时的,前荣国公所看重的,向来都只有那位嫡出长兄岑远岸。女人的爱情也是容易消磨的,所以他都对爱情从来都不抱有长久的期待。连同阖家的荣华和尊贵,也掌握在其他人的手中,帝皇可以赐下恩惠,自然也能收回。
没有东西是亘古不变的。
唯独只有权力和富贵,才是真正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这些东西受他的掌控,给予了他片刻的心安、愉悦以及满足。
他不过只是在追求这一份饱腹感,结果最后不仅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还赔上了更多?是他做错了吗?
荀钰并不看他,只看向门外明亮的殿宇:“国公爷没有错,你只是输了一局棋而已。”
“权力固然可靠,可想要掌控住它,必须得用相等的东西作为筹码。往前的那一步棋下错了,为此酿出的惨败苦果,也需得国公爷您自己吞进去。”
岑远章低低的笑出声来。
往前是至高无上,往后是深渊万丈。
他以为自己将璟帝和荀钰推进了深渊,殊不知一朝不慎,自己才是错步失足的那一个。
“荀首辅手段高明,后生可畏。”岑远章强撑着笑脸如是道。
荀钰掀了掀眼皮:“国公爷言重了,真要说起来,韬光养晦、围师必阙、将计就计……晚辈倒是还得多谢您的亲身示范和教诲,荀钰不过只是学以致用罢了,当不得一句高明。”
平平淡淡的一段话,却叫荣国公差点没忍住咬断一口银牙。那劳什子的“亲身示范”、“学以致用”,宛如两把刀子,正血淋淋地往他的心口扎。
他图谋了十数年的计划谋算,可不是用来教导敌对党派的后辈如何成长起来对付自己的!
他气过恨过之后,慢慢地也就消了气,颓然地瞧着自己面前的地板,仿佛是被人剥夺走了全身的力气,不再言语。
荀钰心想,作为一个费尽心血铺垫十数年却遭遇了全局惨败的谋士,此刻的岑远章或许是真的已经心死了。
岑黛从里间出来时,看到的也是这样一个颓废无力的岑远章。
她同这位二伯相处了许多年,虽平素并不常见到,可每回遇上时,这位二伯脸上挂的都是再亲切和蔼不过的笑容。
岑黛在幼时甚至还天真地以为这位二伯是真的心善,因为他宠爱庶长女岑裾,在府中似乎总是能够将一碗水端平。可如今想来,荣国公对其他人所付出的所有的好,不过只是为了能够在某一日得到理想的回报。
这个笑面虎不是真的慈祥和善,他只是在物尽其用。
岑黛抿了抿唇,上前扯了扯荀钰的衣袖,小声唤了一句:“师兄。”
荀钰微微缓和下冷漠的眉眼,揉了揉小姑娘的后脑勺,平静道:“等今日事毕,我们一起回家。”
岑黛摆出了一个大笑脸出来,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好。”
那厢岑远章听到了动静,突然抬起头来,嘲讽道:“荀钰,你难道就不想将荀家捧上更高的位置?还是说,那外头的甚么古往今来最年轻的内阁首辅的名号,能够让你觉得满足?”
荀钰随意瞥了他一眼:“国公爷大可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做得了人臣,未必就能完成其他的职责。人生不过一句脚踏实地,若是学不会收敛自己的贪婪,迟早会有撑死的一天。”
岑远章于是想,他们果然是不一样的。
只有出身在淤泥里的人才会愈加渴望光芒和力量,而对于那些一早就出生在光亮里的人,或许他们的目光只会停留在更长远的兴衰和存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