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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月二十二,午时三刻。
蓬莱宫紫宸殿,是皇帝内朝殿,西北侧御书房,是皇帝办公室。此刻气氛压抑,皇后趴在桌上,埋头呜咽抽泣。皇帝瘫坐御椅,目光开始涣散,白脸开了染坊:四分愧疚,三分心疼,三分恨意。
东边三位老者,秘阁郎中李淳风,和两名太医署令,眼观鼻鼻观心。这三个中医专家,经过联合会诊,确诊媚娘怀孕。武康矗立对面,强压心中激动,忍不住想点赞。
不愧是老中医,能在三周孕期,摸出隐藏喜脉。至于麦子验孕,已经没了必要,眼前这三个人,医术是最高的。如此便宣布了,双方政治博弈,武家笑到最后。
原因显而易见,李九子嗣单薄,今年薨逝一个,只剩七个子嗣。皇后再度怀孕,保护尚且不及,怎么可能废黜。虎毒尚不食子,何况这个孩子,还在母胎之中。
薛氏倒武集团,已经土崩瓦解,至于命运如何,要看武家心情。类似两军厮杀,敌军彻底溃败,我军乘胜追击。武康深谙此道,必须扩大战果,必须连根拔起。老叔父李淳风,送出了神助攻,千万不能辜负。
于是捂嘴干咳,打破现场沉默,先为媚娘开脱:“妇人若来月事,表示没有怀孕,此乃经验之谈。然而经验害人,这些孕期症状,没人引起重视,反而大肆吃药。怀孕期间吃药,其实非常危险。”
众人同时抬头,视线聚焦过来,武康淡淡回应:“是药三分毒,准母亲吃药,包括安胎药,都影响珠胎。如果长期吃药,婴儿降生之后,可能体弱多病,可能先天不足,甚至出现畸形。”
李九霍然起身,瞪着一双牛眼,死死的盯着他。短暂的沉默,李淳风补刀:“臣启奏陛下,武将军所言,有几分道理。珠胎是血脉,母亲吃药石,融于血脉中,会影响珠胎。”
此乃喧宾夺主,俩太医不乐意,不能抢饭碗呀。你是天文台的,不是太医院的,不要越俎代庖。为了保住饭碗,为了表现自己,两人争先恐后。摆事实讲道理,论证这个话题:怀孕期间吃药,确实贻害颇深。
人生病才吃药,如果胡乱吃药,就是祸害身体。珠胎本来无病,药物加持之下,可能有害健康。不仅吃药有害,喝酒也不行的,哪怕父亲喝酒,也会影响珠胎。
太医滔滔不绝,卖弄专业知识。李九咬牙切齿,白脸上的表情,全被愧疚代替。此次密谋废武,他内心也纠结,经常借酒浇愁。临幸皇后那晚,曾陪贺兰饮宴,有了几分醉意,才和皇后行房。
现在太医们说,会影响到珠胎,又岂能不愧疚?如果这个孩子,真像他们说的,让他如何面对?因为自己原因,孩子身体孱弱,甚至呆滞木讷,绝对抱憾终身。
越想越愧疚,心如同刀割,眼泪又落下。很快爆发了,直接拍桌子,五官变扭曲,声嘶力竭喊:“你们都闭嘴,皇家的血脉,不会受影响。淳风和太医,全部离开吧,各自回官署。”
太医如蒙大赦,赶紧行礼离开,皇帝龙颜大怒,他们承受不起。淳风比较淡定,按照礼数拜别,关房门的时候,往这边抛媚眼。我的变之贤侄,叔父能帮的,只有这么多,好好加油吧。
武康再接再厉:“皇后身体抱恙,却被医官误诊,吃药根本没用。心力交瘁之下,认为被人下咒,想要保住性命。于是找郭行真,想靠厌胜之术,消除身上诅咒。”
话锋一转,继续刺激:“不管什么原因,不谈任何借口,错了就是错了。药石遗害胎儿,厌胜触犯纪律,必须公事公办。为保国泰民安,为护皇家清誉,臣请陛下废后。只是皇后体虚,臣请陛下开恩,不要打入冷宫。”
李九咬牙切齿,武康继续刺激:“臣建议把皇后,软禁在崇敬寺,从此青灯古佛,余生佛前忏悔。臣有失查之过,如果早日勘破,就无今日误会。臣愿陪阿姊,共入崇敬寺,照顾其余生。”
媚娘哭声加剧,李九泪流满面,因为这崇敬寺,是他们的泪点。那是永徽年间,他们的小公主,因疾病而暴卒。就在今年年初,李九颁布诏书,追封早夭的女儿,为安定思公主。
按照亲王丧礼,将公主的灵位,迁到崇敬寺中。那是皇家佛堂,类似于感业寺,寺中都是女尼。地位高的妃嫔,受宠爱的公主,薨逝后的灵位,都会供奉其中。
而安定思公主,思为公主谥号,按照《谥法》规定,追悔前过曰思。可见这个公主,是他们夫妻,埋心底的痛。武康旧事重提,实则以退为进,增加李九愧疚。拿死人作文章,从而帮助媚娘,度过此次难关。
揭伤疤撒粗盐,节目效果很好,媚娘泣不成声。李九浑身颤抖,强抹脸上泪水,手指武康咆哮,嗓子喊破音了:“你确实该死,皇后腹中胎儿,若有半分异常,我砍你的人头。现在给我滚,不想看见你。”
武康赶紧下跪,恐怕我滚不了,我姐不乐意的。媚娘果然抬头,脸上都是泪水:“妾身罪孽深重,自知闯下大祸,心里如同刀割。不劳陛下废黜,妾身不想活了,可怜的女儿呀,阿母这就陪你...”
说完离开桌子,捂着嘴撒开腿,想要撞墙自杀。演技略显浮夸,武康赶紧配合,露出恐慌震惊。同时心中吐槽,房中那么多墙,为何舍近求远,非往我这边撞?
夸张的爬起来,背后贴上墙壁,把她揽在身前。要说他的演技,那是影帝级别,眼泪说来就来:“阿姊你干什么,咋就想不开呀,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胎儿想想。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该被牵连,阿姊你冷静啊...”
说着泪流满面,继续打亲情牌:“阿姊我求你,千万别冲动,想想四个孩子。殷王才两岁,你若想不开,他该怎么办?我的老天爷,武家造孽呀,命运如此多舛。阿姊心好狠,孩子们还小,怎能撒手不管?”
此乃指桑骂槐,矛头直指某人,办的不是人事。李九哭出了声,终于跑来道歉:“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了,不该这样的。咱们和好如初,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难过了。”
哪有这么便宜,媚娘使小性子,甩开他的拉扯,躲在武康身侧,哭的肝肠寸断。李九苦劝无果,转身跑去书案,取出废后诏书。当面撕的粉碎,狠狠摔在地上,一时纸屑乱飞。
他羞愧难当,便推卸责任:“十几年夫妻情,从没废后想法,我被奸人挑拨,才会糊涂至此。都是上官仪,是他出主意,废后的诏书,也是他拟的。我向你保证,以后好好的,不要再哭了...”
武康暗松口气,等的就是这句,上官家彻底完了。李九让你背锅,只能抄家灭族,不要怨天尤人,是你自己作死。我会按照套路,把战果最大化,以你为辐射点,牵连薛氏集团。
上至头目薛氏,下到长安县尉,所有集团骨干。不管是宰相,还是大将军,或者太常伯,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逃不掉。我制造腥风血雨,为媚娘扫清障碍,为武家奠定根基。
悄悄伸出左手,轻轻掐她腰间,差不多就行啦,别老抱着我哭,有人会吃醋的。媚娘依依不舍,离开坚实胸膛,揉揉惺忪泪眼。迟疑不到三秒,投入温暖怀抱,哭的稀里哗啦。
李九心疼坏了,紧紧揽住香肩,温言软语安慰:“全都过去了,媚娘不哭了,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发生。别再难受了,刚才太医说,孕妇心情糟糕,也会影响胎儿。”
这还像句人话,像当爹的样子,瞧把媳妇气的。不过话说回来,此次渡劫成功,不会再有下次。渡过最大危机,媚娘皇后之位,必然稳如泰山。只要靠山不倒,我会谨小慎微,不会再起波澜。
李九安抚媚娘,见武康杵在那,心头涌起怒火。这个没眼色的,咬着牙沉声说:“愣着做什么,快去外面安排,送媚娘回寝宫。直接去奉辇局,命令奉辇大夫,派车迎接媚娘。”
武康应诺离开,大步跑出书房,撇着嘴吐槽着。又拿我出气,谁想当电灯泡,您老不发话,我敢离开吗。于是加快脚步,走出紫宸宝殿,走向禁军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