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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军门向朝廷上了报捷奏章,盖了加急章,不出十余日,便送到京师。首先接着的,自然是阉党的人。
魏忠贤果然借此大作文章,在皇帝面前吹嘘的天花乱坠,借机保奏自己的子孙同党们封爵升官,前后不下百人。
轮到浙江的诸位老爷们,油水却寡薄的多。军门大人仅仅进了一级,加正三品右副都御史衔,仍抚两浙。
胡副使则因按察使此时恰好死了老子,循例要回乡丁忧,得以本职署理司务。其余众官并无实惠,只落个一体嘉奖的名分而已。至于出了大力的李羡之则是提也未曾提一句。
李羡之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算是个通透的人,并不在乎这些一时的虚名虚利。其余众位老爷却不同,一个个巴巴地望着能借着此时蹭些好处,不料殷殷企盼终化成一场泡影,由是心中皆愤愤不满,于公事上愈加懈怠起来,上官如此,下面州、县的老爷更是纷纷效仿,正事一件不管,只一心捞银子求实惠。
如此一来,李羡之一心用事,倒成了两浙一大奇观,例行考成过后,竟考为优等记录在案。虽然在阉党当政之下,这个“优等”并无甚用处,但李羡之却知道,待到东林出头之日,这个“优等”便有大用处了。
不过此刻,离东林出头尚有一年之期,阉党的权势已然到了顶,天下各处又刮起了给魏忠贤修生祠的恶风。
霎时间,各处占着风水宝地的关庙、岳庙以至孔庙,皆被捣毁,在原址上修起了一座座魏九千岁的生祠。
这阵风刮得极快,刹那间便波及两浙。嘉兴郝知府素来倚在阉党门下,一心要巴结主子,上了一个条陈到巡抚衙门,要在嘉兴为魏忠贤修生祠。
浙江军门一向是个不既没主意又没野心的官,如今做到三品大员,已是心满意足了,不愿再多事,对修生祠之事向来不置可否。无奈郝知府的条陈若是不准,便是公然与阉党作对,他是断断没有这个胆子的。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好下了札子允了,又令布政司府库拨了五百两银子作为资助。
郝知府得了巡抚的回信,即刻请了风水先生选址,一连看了三日,找到了一处大吉之地,却被一座破败的孔庙占了。郝知府即令拆了破庙,就在原基上动工建祠。
令下,同知、通判二位老爷尚有半分廉耻在,忙来劝谏:“我等皆出孔孟之门,若拆了孔庙,定惹世人唾骂,还请府尊大人另择宝地。”
郝知府不以为然道:“孔圣人是旧圣人,魏九千岁是新圣人,去旧存新,自古之理,有何不可?”
同、通二位老爷见状,知道郝知府已是打定主意,自不敢冒犯上官之尊,便不再说,借机退了出来,自相牢骚道:“自古至今皆讲个敬天法祖的道理,到郝知府这里,竟变成去旧存新了,不知是哪家经典上说的。”议论一阵,各自散了。
郝知府立即张出榜文,招募匠人开工。不数日,那座孔庙即被夷平。计算工料,大约需募匠人数十,征民工数百,耗费白银六万余两。所用银钱郝知府自然是一文也不用出的,一道札子下去,从嘉兴府库拨出了出了五千两,又从辖内那些乐得巴结官老爷的乡绅手里募化了万余两,剩下的则摊到所属的四个县里,从百姓头上强征。
知府手札送到各县,县里自然不敢忤逆府台,更不敢得罪阉党,于是三班衙役纷纷出动,挥着手中的大棒,挨门逐户征钱征粮征人。这时本来朝廷苛捐杂税就已多如牛毛,府内已是民怨沸腾,物议汹汹。如今又增了“生祠税”,以致百姓卖儿卖女,破家灭门者十之三四。
李羡之自然亦接到了札子,粗算下来,平湖一县要征一万一千两银子之多。他忙将贺泰安和赵文徽唤来商议。因他明知钱县丞与苗主簿与郝知府交情匪浅,故而议事之初有意避开他二人。
待贺泰安与赵文徽一进门,李羡之劈面就说:“平湖近海,屡遭倭变,本非富庶之县,各样的税已将全县百姓的血抽干了。而今又遭贼掠,民已半残。他郝府台一时兴起,要修甚么生祠,叫我到哪里去寻这万多两银子?”
贺、赵二人听了,一时摸不着头脑,愣在那里。李羡之便将郝知府手札递过来,二人看了,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贺泰安道:“库里有几多银子,我最清楚,莫说一万一千两,就是一千一百两亦是凑不出的。”
赵文徽也道:“日前出海剿贼,说是大胜,可军门那里一文银子也没拨下来,县里也出了百多人打仗,死伤十几号人,抚恤银子和赏钱还欠着未给,照这样下去,一旦有事,怎么好再支使这些人?”
李羡之见两员下属也跟着牢骚起来,便转了话音道:“请二位过来,就是商量个对策,如何将此事搪塞过去的。”
二人一时愣住,无话可说。许久,还是李羡之想个主意,道:“劳贺先生回去,厘算账目,看库里能有多少结余,留一些应急开支,剩下的不论多少,好歹匀一些出来。”转脸又对赵文徽道:“赵典史在县里一向颇有威信,劳烦到城里、乡里走一走,拣着光景富足的商铺、绅士家游说游说,劝着他们捐一些出来。我自己也掏一掏荷包,好歹凑些送上去。剩下的,我便拼了这张脸面,到府台那里哭哭穷,求他减免些罢了。”
贺泰安与赵文徽见李羡之如此说,虽觉得为难,却也不好推辞,只好领命去了。贺泰安回到账房,将县衙的开支缩了又缩,减了又减。轿子旧了也不修了,只把旧的用;屋瓦坏了漏雨,暂不买新的,只把茅草堵上窟窿;院墙塌了也不修了,载几根篱笆了事。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忙了半夜,好歹余出来五百两银子。
赵文徽则更是辛苦,城里乡下来回跑了五六日,许了不少的好处,才终于募化来二千余两。李羡之又自掏腰包,凑足了三千两,亲自送到府台衙门。
郝知府见了银子,嫌少,脸立时拉了下来,道:“本府的札子下了这许多日子,怎的才收上这一点?叫我如何开工?”
李羡之回道:“县里委实拿不出银子了,这一点还是下官拼了脸面,东拼西凑出来的。”